九月十二日晚,姜府瑞宏苑。
书案之前,垂手垂首而立的姜承运;书案之後,微皱眉头的姜老夫人;书案之侧,怒气冲冲诉说着的姜诗格,温婉而立忧虑的姜诗韵。
“是这样吗,承运?你不让任何人进入承平苑。”
“启禀家主,是这样的,姜诗格所言一点不差,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之处。”
“为什么要这么做?”姜老夫人隐有怒气。
“启禀家主,不知你所问的哪个做法。楚公子为何如此做应该问他;我为什么这么做,方才姜诗格已经解释过了,楚公子说过这样的话,我以为他会来。”
姜老夫人重重一哼,提高音量道:“你知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为外人做事,你这是向你那个楚公子表忠心!明天此事就会传遍安宁城,你那个楚公子一句话,随口说的一句话你当作圣旨一般去做!”
“启禀家主,我知晓。明日之後我姜承运的名声将会变为恶名,一个跪拜比自家门第低的子弟之人,不惜牺牲自己侄女的名声讨好别人。”
姜诗格眼圈一红,苦涩道:“祖母,今日之後,要是不解释清楚,人家只当是我们姐妹同意了的,为了那个楚公子;如此不要说贵族脸面,就是人的尊严都抛弃!人家早就订了婚,别人只当我们姐妹为了那可能的妾身份,在这里不知廉耻。”
这已经不是礼仪有瑕疵的问题,这是卖亲攀权附势!两个十六岁姑娘的闺房以及所居住的庭院被强行清场,如同那些庶民之家为了贵族弟子到来而不惜奉上自己妻女的卑劣之徒。不只姜诗格姐妹的名声大损,姜承运的名声也会变恶。
而且这样的行为即便是门第低的向门第高的做的,那也是极大的恶名!你为了讨某个人喜欢,竟然做出这样违逆人伦的事情。
人不行人伦,与禽兽何异?
姜老夫人怒喝道:“你是疯了不成!不要再称呼我为家主!我现在是以你伯母的身份来质问你,这样卖亲求荣的事情你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吗?”
“告知伯母,我知晓自己在卖亲求荣。姜诗格你放心,我会向外人以自己的行为说明这完全只是我自己的行为。”
姜诗格愤怒道:“你说明?你说明什么!你还是个叔叔呢,哪门子的叔叔!你说明是你自己的行为就不损害我俩的名声了吗!别以为我不明白,只要你稍作迫不得已的神情,别人就会以为是祖母强行压着你认的!”
现在的姜诗格非常後悔,若不是听姜承运说楚天会来,她哪里会允许姜承运在她俩的庭院清场。而今已经如此局面,即便姜承运承认下来,保不准有人猜测,为何你俩当时没有拒绝呢?
一丘之貉罢了,都是想赶着攀上楚府这条快速长大的大树。
越想姜诗格越愤怒,叫嚷道:“别人哪里会知晓内情!一定以为我俩是打算合二为一嫁给那个楚公子当小妾!却也不知廉耻,现在怎么,人家根本不看你们!只是随後一句话,你们就迫不及待大张旗鼓!”
身侧的姜诗韵攥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一些。
姜老夫人平静下来,她知晓生气是没用的,事情已经发生,现在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以及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现在来看,是那个楚公子耍了你,也耍了姜府。我明白你为何急于如此,可这不该是你的理由,姜伯府以後终归是你当家作主。”
姜承运抬起头,认真道:“告知伯母,楚公子没用耍我,这些我都知晓。是我做了对不起姜府、对不起承平苑的事情。我知晓楚公子今日不会来;我这么做,卖亲求荣是一定的,也是纳投名状。”
姜老夫人脸色顿时又失色,眼睛圆睁着,“你的意思,你已经打算成为那个楚公子的随从了?现在他才什么修为,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无可挽回的人不必挽回,人心已去再挽回也无用。
姜承运眼睛低垂,“这一点,伯母也理解错了。其一,现在并不早,等楚公子成长起来不要说我,就是姜世贵都没用资格成为其随从,他是要成仙的人。其二,我并不是成为这个楚公子的随从,是成为云展公子的随从。”
姜诗格姐妹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惊讶之色。楚云展要收随从?他不准备离开楚府去自在修行了吗?为什么是楚云展而不是楚天,相比来说後者潜力更大,是因为前者现在的修为诱惑吗?
仙人不需要随从,只需要部下,这是王朝之地人类的认知。
姜老夫人叹息道:“你选错了路。你之所以如此,皆是你没能认清形势。我培养诗格和你竞争,是促你进步的。姜伯府要立你为继承人,这是姜公府确定过的。”
姜承运没用任何反应,仿佛不在乎这个事情,仍旧平静道:“伯母,不是我而是你没认清形势。在此之前,你能想象一门有三个仙人弟子吗?楚府即是。你能想象未来一门三个仙人吗?楚府即是。”
“大时代变了,而你仍旧固步自封。你以为我还在乎一个一等伯府的家主吗?你以为你抱住了姜府的一等伯,我们就该听你一辈子吗?”
“不,伯母,你错了。昨日,楚公子指着我鼻子问,你什么修为你多大年纪你什么天赋有什么资格当我随从。我心中平静一点不生气,因为我认清了形势。我二十三岁了五脉中阶修为,三年前就如此修为,这三年我进步在哪里?”
“我的体质,中昭象。五六年前,我被称之为岭北四郡三杰,而今呢,除却我都是六脉修为。即便我追求再低,也不会满足于五脉高阶,一个伯府家主。现在的姜府,你说了算,你做决定。有此大机缘在此,不要说安宁郡,六州哪一家不想和楚府亲近一二呢?”
“两年前,你因为胆怯连让我出口都不让,我像是个哑巴一样傻瓜一样,我分明看到了楚依小姐眼中的鄙视。一个六岁的小孩子都鄙视我,因为那么明显的形势我连楚公子在哪这种问题都不敢问!”
“我一直性情谨慎,这都是托伯母的福。你不要再说那种姜伯府以後要交给我这种屁话了,你是否真心如此想还用我指出吗?彼此留点脸面吧。”
“你不要再说什么‘这些不是我们气运稀薄之人应该掺和’之类的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不想冒险修行什么!正是因为我等气运浅薄才要掺和的,如此才有一线希望改变我们的气运!”
“我理解你是因为伯父之死而惊惧太过,不敢冒险。可是,我在这说句不要命的大逆不道的话,不要说死去伯父了,就是姜伯府的人全死了,能有一个成仙吗?你连人都不敢死,你有什么资格当家主?不进则退的道理还用我说吗?”
姜承运越说越激动,把积攒十来年的情感思想宣泄一空。
“家主随时可以驱逐我出府。脸面我是不要了,我要修为,谁阻挡我谁就是我仇人,谁帮助我谁就是我恩人。而且,我奉劝家主,早点把姜诗格姐妹卖给楚天吧,如此她俩才有好的前途。”
姜承运离开许久,书房之中的三人仍旧没从其话语的震撼中清醒。
大时代变了;为修行什么都能舍却,脸面算什么;自己气运不足只能冒险获得,那些气运好的人凭什么分你。
姜老夫人很快清醒出来,她仍旧不认为自己错了。
“诗格、诗韵,我错了吗?我没用错。我为了姜伯府小心谨慎错了吗?若不是我姜伯府早就不是今日的局面。姜承运他没见识过一些东西,我是亲眼见过的。你们祖父怎么死的?正是因为见识过,所以心中明白那有多恐怖。”
这次姜诗格不想附和。因为她还年轻,还气盛,还不服气。据说楚依现在已经三脉高阶修为,她才八岁;自己三脉高阶修为的时候几岁?
更不要说楚云筱了,她和自己同龄,现在已经是六脉初阶修为、仙人弟子。而自己姐妹呢,仙人的面都没见过。
她看向姐姐:“诗韵,我俩今年多大修为怎样天赋如何?”
姜诗韵脸色挣扎,“你真也要如此?我俩十六岁、中昭象体质、四脉高阶修为。”
尔後姜诗格向姜老夫人道:“听到了吧,祖母。看来我俩是给楚公子当随从的资格都没用,我记得承运叔叔当年也是这个修为。”
尔後姜诗格又向姐姐文道:“诗韵,我俩为什么修行?是为了姜伯府的未来是为了祖母的期望还是为了我们自己?”
姜老夫人喝道:“够了!姜诗格,你也想去当那个楚公子的随从吗?你是嫌我姜府丢人丢得不够吗!”
姜诗格哀伤道:“本来我是愤怒的,承运叔叔一说,我发现我俩很可悲。当年的四郡八美,楚云筱之上,就我俩是最没出息的,我俩还是第一!”
“祖母,在我俩看不见姜府多大的时候,一眼见不过来,小的时候,姜府就是我俩的世界,我俩以为世界就这么大。”
“现在,托楚公子的福,我俩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原来赵公不是最厉害的,有能够指挥六州四公府的人存在,而且还是个孩子,是个赵公都不敢动的孩子。”
“最近的消息您知晓了吧?楚云筱回来,带了十杯极品灵气液!一千粒灵气丹,赵公府有没有这么多?整个公府也不值这么多吧?不说其他人。薛灵珊出身不低吧,修为高吧,不也留在楚府了?最近听说她在弄移籍楚府的事情,她不要脸面吗、薛府不要脸面吗?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
“我忽然明白了,一直在这姜府,那么姜府就是我俩的世界,这么小,方圆十里就是我俩的世界!”
“阮轻盈呢?之前我一直看不起她,现在来看,可笑的是我自己!一位仙人要把她往六脉修为上推,就只是因为她搭上了楚公子这条船!”
姜老夫人反而冷静下来。她忽然感觉世界如此的陌生,好像又回到了在荒芜之地的那个地方那个时候。
“你俩想做什么,我不管了,自己去做吧。反正你俩也十六岁,也该是自己独立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姜诗格拉着姜诗韵跪下来,“请祖母成全,废除我俩姜府子弟身份。”
废除本府子弟身份意味着自此以後不再是本府的人,不必履行本府子弟的责任也不能享受本府子弟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