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云凤一大早起来就恹恹的,柳妈捧来早饭:“这几日你原是比往常吃得好些睡得也好些,可是怎么脸色却越来越差呢?”
云凤将手中乌发向后一拢,一把描金红漆梳子细细梳着长发,从镜子里瞄了瞄自己,懒洋洋的:“许是老了吧!”
柳妈扑哧一笑:“瞧大奶奶这的是什么话?您才多大岁数啊!”
云凤撇撇嘴,正待话,门口的帘子就被掀开来,一个穿着红锦袄的女孩扑将过来,带着一身的凉气,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好不惹人爱:“大……娘……”
云凤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两口:“我们大姐儿起得可真早!”
露华叽叽咕咕笑了一阵,看到云凤案边的食盘,就含着指头不话了,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只是盯着那儿一动也不动。手机阅读,同步更新\!{www.26dd.Cn'}(手打)
同来的锦燕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瞧你馋的,刚不是才吃过吗?”
锦燕月前嫁了艾维做新妇,才盘上头,乌黑的发丝,通红的发根,领口露出的半截脖颈嫩藕一般,成日里抱着露华,一大一,绢做的一样锦绣模样。
云凤拈了一块糕饼放在露华肉粑粑的手里:“吃吧!”自己正要端起粥来喝,一股恶心从心底涌上来,险些吐了出来,捂着嘴只是干呕。
锦燕同柳妈相互递了个眼色,转眼就笑得见眉不见眼。
云凤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却也没有扭捏,只是苦苦一笑:“快别那么想,免得空欢喜一场。”
柳妈道:“干什么这种不吉利的话?不定就是了呢?等爷回来了,咱赶紧找个大夫看看才是,家里也欢喜欢喜。”
这话一完,众人就安静了起来。
自从峙逸被免官以后,艾府的日子一日艰难一日,如今皇上虽然没有死,经过半年的肃清,朝廷已经彻底成了褚贵妃母子的天下了,原本以为峙逸同那九王爷也是朋友,艾老夫人还以为可以再捞个官职做做,可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且不那九王爷不闻不问的态度,如今那喻尚书官升一级都做到首辅了,他那武将新女婿更是一升再升,已经做到京城九门提督,艾家的银庄一日一日的莫名其妙的被寻衅,眼看着就要开不下去了,峙逸却仿若看不见似的,白日里照常出门,夜里回来,只是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
云凤抿嘴一笑:“也是好的,待他回来再吧!”
到了晚间,峙逸终是一身疲惫的回来了,云凤为他脱了面上披风,咬咬唇道:“我有件事情要同你。”
峙逸本是蹙着眉的,心情似是极为不佳,却还是耐心抬头看着她道:“什么事情,吧!”
云凤见他脸都瘦得凹陷下去了,好不心疼,抚着峙逸面庞道:“我好像……好像有身子了!”
峙逸痴痴看着她半晌,话都不出来了,云凤见他这样,试探道:“你不高兴吗?许是你上回给弄来的药有了效果吧,本来家里是待你回来再找个好些的大夫瞧瞧,但是柳妈等不及了,请了个相熟的道婆来瞧了瞧,是有些……”云凤话未完,就被峙逸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两个人也不话就这么相互搂着,云凤感觉到耳朵上热热的,偏了脸盘子过来瞧,却是峙逸眼睛里盛了满满一汪泪,脸颊上两道水印子分外醒目。
云凤用手揩了他的泪:“瞧你,哭什么?”
峙逸紧紧搂她入怀:“呵,就快要熬过去了。”
云凤听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却也影影绰绰知道他在些什么,心里热热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起来,把峙逸的半边肩膀都弄湿了。
“你今日里又去找那李穆了吗?”
峙逸头。
云凤好奇:“你都同他些什么?”
“你日后便会知道,”
同艾府的日渐零落不同,芳香筑到处一片花团锦簇,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云英从轿子里头往外打量,就看到一群宫中锦衣侍从鱼贯而入,手里捧着黄花梨木镶金匣子,晓不得里头都是什么宝贝。
不一会儿一乘轿抬到了门口,一个穿粉色缎袄的俏丽少*妇走了出来,风姿绰约,只是脸上含烟带雾的笼着些愁绪,却更添了一份冲突的美感。
云英只当是李穆的哪一位相好找上门来了,辨认了半天,却发现那女子原是有些眼熟,可不就是李穆从前的贴身丫鬟月桂。
云英忍不住有些酸意的打量了月桂一番,她那般下等的人如今却是宫眷打扮,分明是借着李穆攀上了什么高枝了,可怜她自己日日困在那颓败的艾府里头,却连艾峙逸一个青眼都看不到。
这么想来,就不由气哼哼的,好不容易在府外熬了一个时辰,待月桂的轿子离开了,这才差了那轿夫抬着轿子进去了。
李穆似在发愣,看着插瓶里头一只早梅呆呆的,也不话。
云英扑哧一声笑:“在想什么呢?”
李穆似是极其兴奋的一回头,看清来人却颇有几分失望,还是勉强温柔一笑:“来了啊!”
云英见他桌上都是摊开的匣子里面绫罗绸缎、头面首饰摊了满屋,好个金碧辉煌,忍不住就看了个目瞪口呆:“这是”
李穆暗地里打量着她的神色:“我一个朋友看上了一个女人……”
云英不无羡慕的道:“谁这么有福分,这些分明是宫中之物啊。”
“是福分也不算福分,那女子你也认得。”
云英蹙眉:“谁?”
“你姐姐!”
云英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忽而捂着肚子一阵笑:“你真是能开玩笑,哈哈哈哈哈哈……”
李穆神色却格外自然:“我没有玩笑。真的是你姐姐,周云凤。”
云英先是一愣,随即一双眼妒恨交加,发红起来:“这怎么可能?她可是给那些男人都吃了些什么药不成?就是那么一张晚娘脸居然变成香饽饽了。”她平素里都是和善温柔的,这般刻薄话极其少见。那一脸的蔑视掩都掩不住。
李穆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她,脸上虽笑着,目光却很冷。
云英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却早已收了目光,心不在焉的取了一枚簪子在手里把玩:“你可知道我那个朋友是谁吗?”
云英摇头,她虽然不能确切的知道是谁,却也知道那人非富即贵。
李穆笑一笑:“是九王爷。”
“怎么可能?”
“你姐姐的身份非同一般,有人娶了她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有人娶了她却会扶摇直上九万里,稳坐江山百十年。”
云英扯着有些僵硬的嘴角笑了:“你笑呢。”
李穆神色暗了下来:“我并没有笑的意思。但是我并不想让他得手。”
“什么?”
“你应当知道,我同峙逸原是极好的朋友,他同你姐姐之间怎么回事,你比旁人都知道得更多。峙逸不是个简单的人,若是让他们夫妻分离,我做不出来,而且他那人,也忒难缠,我怕我夺了他的妻,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云英警惕起来:“你同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穆定定看她许久:“……再了,这么好的机会做什么便宜了你的姐姐呢?”
“你的意思是?”云英一颗心怦怦跳将起来,却也不能确定自己等待的什么。
李穆走到她的面前,挑起她的面庞:“你同你姐姐原是有四五分想象,更何况,九王爷从没有见过你的姐姐,就算我将你送入宫去,也没有人可以揭穿不是吗?”
进宫?
云英从就向往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她不过是户千金,苦无机会,如今九皇子不仅容貌出众、武功盖世,又是未来的皇上,若是她嫁给了他……
云英呼吸急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穆冷冷一笑:“我是什么意思,你应当很清楚。”
“可是你又做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帮助我?”
李穆向她走近了两步:“帮你?你以为我真的是在帮你吗?我不过是帮我自己罢了,如若我助你进了宫,你必当依我的要求行事,不得有变。”
云英眼中的李穆多半是温柔多情的,这般狠戾的话,是她不曾见过的:“你……”
李穆抬起一只九重累金丝凤簪斜插入云凤的发鬓:“你可愿意?”
云英张了张嘴,她很想:“容我想想。”开口却变成了:“好。”
帝都迎来今冬一场雪,雪花薄薄覆盖着红墙黛瓦,让这世界变得不似人间的庄重美好。
叶檀生的书馆依然生意火爆,众人喜欢在他这里听书,因为在他这里总是可以听到旁处没有的秘辛故事。
好比这一回:“……话眼看就要新年了,京城里头的恶妇榜和贞妇榜便要重新排上一排,那恶妇里头数一的却还是那周云凤……且不别的,就她将她那艾家夫婿活活克死了……”话音未落,众人纷纷叽叽喳喳起来:“怎么回事啊……”
“这你都不知道吗?是那艾峙逸艾公子大雪里头去围场围猎,魇着神灵了吧,马被惊了直接从上头摔下来摔死了,艾家老夫人好不伤心,都去了庵里做姑子呢!”
“啧……啧……这女人真是命硬……”
“可不是呢,听她是有什么背景的,她丈夫一死,宫里就下聘让她做什么王妃呢,四妃之一呢,啧啧……这老天爷真不开眼,这女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可不是吗?还有更邪乎的呢,艾府停尸那天遭了一场大火,家里烧了个精光,什么都没了,连艾峙逸不到两岁的女儿也烧死了,真惨啊,那喻首辅的女儿肚子里还怀着一胎呢,听着这事儿,当场就滑了胎,都母子连着心,可不是吗?”
“哎呀,真是惨啊!”
角落里一个裹着斗篷的少*妇手中暖着手炉,脸上带着笑意。她身侧一个男子望着她笑得暧昧:“你心情倒是好!”
云凤皱皱鼻子:“本来是因为等马车无聊才在这儿坐坐的,唉,想不到我的名声臭成这样了呢!”
峙逸闻着这书馆里特有的人味烟味儿混杂的味道,皱皱眉:“这里腌臜的很,不适合孩子,我们还是出去吧。”搀着云凤的手往外走去。
老远一辆马车飞奔过来,赶车的是个清俊的青年人:“爷,快上来吧!”
峙逸一掀开车帘,就见到里面满满当当坐着柳妈、素琴、秀雅、锦燕和露华,云凤踩着玉蹬,轻轻松松的上去了。
素琴扶了她一把:“心你的身子。”
峙逸坐在艾维身边。
艾维笑得唇红齿白:“爷,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峙逸了头,将斗篷搂紧了些。
露华依偎在云凤怀中:“大娘,我们是要……去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
峙逸转头望高处看去,一扇雕窗之后露出一角白衣。峙逸看了良久,那白衣人终是对他挥挥手。
峙逸轻轻一笑。
露华怯生生问道:“阿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我们会去新的地方过上新的生活。”
后记
老皇帝觉得自己的胸腔填满了浓稠的痰液,让他不能呼吸,他不断咳嗽:“宣……宣太医……”
一个白胖面孔的中年人迎了过来:“参见皇上。”
老皇帝浑浊双目翻了翻:“不是……不是你……朕要……陈……陈……”
启瑜连忙迎了上去:“父皇,陈老怪勾结外臣,早已背叛朝廷被儿臣处死了。”
“……你、你、你……你这不孝子……”
启瑜似看不见老皇帝的怒气,将一副明黄的卷轴递了过来:“父皇……这退位诏书……”
老皇帝气得猛烈咳嗽起来:“你……你……咳咳……启瑜,你杀兄害父,你不得好死……”
启瑜冷冷一笑:“父皇,这一切都是你教会我的呢。如今我通过武力收复了北疆,又通过与前朝公主联姻收复了江南旧部,父皇,再也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得到这一切了……您就放心吧!”一只手伸到老皇帝的枕边,执起那玉玺就往诏书上盖。
老皇帝想要阻挡,无奈瘦得如枯枝一般,哪里抵挡得过?
眼睁睁就看着那朱红落在明黄上,一切已成定局。
启瑜将那诏书执在手中,满意的笑了,转身离去,他头上的九龙冠子颤巍巍的摇晃着,反射着明黄的光芒。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大殿内变得清冷无比,连炭火都奄奄欲熄。
突然,一声轻响,门复又开了,一个白衣青年款款走入。
老皇帝睁开眼,一双眼睛充满惊骇:“你怎么……怎么是你?”
李穆笑一笑:“我来看看你,有何不可?”
老皇帝咳嗽两声:“你……你……”
李穆脸上带着些许恍惚:“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的惨状的,你当年杀了我继父,将我母亲囚禁在芳香筑的高阁之内,逼得她自尽,并将我妹妹扔出家门的仇,你以为我不会同你报吗?你这十恶不赦的昏君。”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半晌道:“我知道你恨朕,如今朕晚景凄凉,你究竟还想要怎么样?”
“怎么样?我要夺回我母亲应得的一切。”
老皇帝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忽而苦笑:“随你们去吧,反正朕也要去了,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是朕同你母亲,却并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到这里,老皇帝脸上闪现温柔的笑容,似是见到什么绮丽光景。
李穆愤愤道:“你令我作呕。”
已入三九,帝都被严寒笼罩,李穆在宫廷中快步走着,转眼变作奔跑,忽然就跌倒在雪堆里。他不知自己在雪里捂了多久,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罩了他。
月桂从身后抱着他:“你这是做什么?何苦这么糟蹋自己呢?”
李穆在这怀抱中流连,脸上带着泪,放肆着自己紧紧拥抱着这怀抱。
月桂也格外动情,嘴里却道:“别这样,不要让旁人看见了才是。”
李穆却只是不听。
月桂惊慌的四处张望,还好没有人,天地一片白雪皑皑,寂静极了。于是她也忘情的将自己放纵在这片刻的温暖中。
吉庆宫的顾嬷嬷喜滋滋的奔到了殿内,就看到云英正一身金玉的坐在那儿烘火,忙不迭的上前请了个安:“侧王妃!”
云英笑一笑,半闭着眼,一脸端庄雍容:“什么事?”
那顾老婆子上前将嘴凑到云英耳畔,将刚刚在雪地里所见都了个清楚明白:“……九王爷虽没有给那月桂姑娘名分,对她的好却是众人都瞧在眼里的,想不到月桂姑娘这般……”
云英心中已有成算,笑得欢畅:“本宫听见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