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领了离婚证,当着我的面。其实我当时还不知道离异家庭有什么特殊的,后来有个女孩子告诉我。她妈妈说,离异家庭的孩子都缺爱。
太公太婆在那个点应该已经睡了一会儿了,我快速地冲过老屋子穿了过去跑到了前面屋子的后门口,太婆和太公住的地方在屋子的正中间。我敲了很久才有人应我,是婆婆:
“谁呀?”
“我,平平!”
“你家里又出事情了?”
“对,我爸又要打我妈!”
婆婆已经开始习惯了,父亲自从开始动手打我和母亲开始,很多次这个点我都会跑到前面来敲门,基本上每次都是婆婆开的门。他不用我说也知道我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每次给我开了门我就直接让了一个角度让我过去。我快速地穿过屋子来到了太公和太婆的房间门口。雨点般的敲打声回荡在整个房子里,太公在这个时候被吵醒显然是很不爽的,自从父亲变样了以后他们老夫妻两个就再也没睡过什么好觉了。
道明身份之后太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来意,我听见了她起身穿衣服的声音。太公应该是换了个角度继续睡觉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管过大院的事情了。好像这个家与他无关一样,不争气的儿子和不争气的孙子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锅粥里的蚂蚁。太婆步履蹒跚地跟着我的脚步慢慢地走到了我们家的门前,楼上的灯已经熄灭了,从外面听不到里面有一点声音,此时此刻的我有些开始担心了。
我打开了大门,依稀听到了女人的哭声,这个声音很明显就是来源于我的母亲。我打开了灯,带着太婆走到了楼上。父亲此时此刻已经一个人躺在床上打着呼噜,我顺着哭声走进了我的房间打开了灯。看见头发凌乱的母亲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默默地抽泣着,眼角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有些破皮,甚至有些血丝。
客厅里的尿壶被打翻了沾湿了一地,太婆有节奏的脚步声踩着地面上的尿液,这声音让我十分不悦。她上前推了推父亲,见没醒,又再推了推。父亲睁开了眼睛本来想大骂把他吵醒的人,可是入眼是自己的奶奶变按捺住了脾气:
“你来干嘛?”父亲的语气里充满着不耐烦。
太婆找了张凳子坐着:
“你说我来干嘛,你要是不打平平和张桦,我会这么大老晚的来找你阿。我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那是你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他们干了什么啊你要这么对他们。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啊你,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父亲闭着眼睛:
“这不管你的事情,我自己的老婆孩子我教育教育还不行啊。你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回去睡觉吧,也不知道你这大老晚的一个人跑过来干嘛来了,神经兮兮的。”
奶奶咂了咂嘴巴,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我是你亲奶奶啊,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啊。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啊,你一点都不尊敬我阿。我老了,不要这个面子也罢,你的孩子还小啊,那是你的亲儿子。你就每天不把他当人样的看待,你怎么能这样呢阿?”
父亲开始有点愠怒了:
“说了不关你的事你就别那么多废话,我打我自己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都不能教育他的阿。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懂,你早点回去吧,别在这里烦人了。”
说完就开始呼唤我的母亲:
“张桦,张桦,你在哪里,赶紧给我出来!”
母亲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小声地抽泣着,就当做没有听见父亲说的话没有搭理他。父亲见自己的呼喊没有回应,便立即掀开被子起身,只穿了一条内裤冲进我的房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上便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我叫你你是不是没听见,你聋阿!”
母亲被他这样拽着,眼泪不停地留。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够救救她,可是我还太小,我根本没有办法帮助她。我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心里又多么地绝望和后悔,我也是那个时候暗下决心,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狠狠地把拳头打在父亲的脸上!
母亲的嘴里满是疼痛的哀嚎和对父亲的求饶,可是父亲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直到太婆费力地走到我的房间:
“你还要打她的你阿,你要打连着我一起打,来来来,我这把老骨头了我给你打,我要是被你打死了我自己心甘情愿。你再继续打张桦喏你今天,我去叫你小叔叔过来收拾你。你今天你试试看,继续打。”
这个时候,大门响起了被打开的声音,爷爷和小爷爷同时进入了大院很快就走到了楼上。爷爷应该是到徐涛家去赌钱去了,小爷爷知道太婆来了大院之后就去徐涛把爷爷揪回来了。他们上来之后看到这幅景象,一时也是有些无语。
小爷爷心里是十分生气的,但是当着爷爷的面他也不好动手只是职责了父亲几句。爷爷其实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情况,而且自己和父亲现在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见自己已经失去了势头就立马放下了母亲的头发转过身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爷爷也下了楼不愿看见这幅样子。
小爷爷和太婆留在了我的房间安慰着母亲:
“要不然这样,你今天带着平平到前面去睡。以后他要是还这么欺负你,你就跑到我家来,他肯定拿你没有办法的。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的,平平眼看着越来越大,这个样子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母亲是有点了解父亲的,他知道一般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下半夜基本上就太平了,所以他选择了拒绝。太婆和小爷爷叹了口气:
“那要是他还欺负你你就往我家跑啊,别忘了。”
母亲点了点头:
“谢谢小叔,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她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人,哪怕自己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会为别人考虑考虑。她把小爷爷和太婆送走之后就拉着我走到了厨房坐着,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想了许久终于开口了:
“平平,如果我跟你的爸爸离婚,你有意见吗。”
可能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的孩子都会早成熟一些吧,那些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有一个不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我明白,我知道如果母亲一直这样留在这个家里,她要受的苦就望不到边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如果她真的想好了要走,我没有任何意见。我希望她能够过得好,至少要过得开心。
“我没有意见。”
母亲点了点头,用一种慈爱地眼神看着我:
“可是我舍不得你阿,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如果你的爸爸重新娶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欺负你怎么办。平平,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个家里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我和你的爸爸已经没有任何夫妻感情可言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一走了之了,又何必留在这个地方受这样的欺负。我好后悔,后悔嫁给你爸爸,后悔把你生出来跟我受一样的苦。”
我从小就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然泣不成声,和母亲对坐着。她哭的是悔恨与痛苦,我哭的是不舍和上天的不公。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没事的妈妈,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快走吧,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千万别被我爸看见了。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记得给我写信。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照顾好我自己的。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你,赚钱养你,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母亲从痛哭中挤了一点微笑给我,她摸了摸我的头:
“你快回房间睡觉吧,我一会儿也上去了,今天晚上我陪你睡。”
我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就转身上楼睡觉去了。
回到房间后,我关上了房门,一个闷在被子里失声痛苦了很久。虽然我很希望母亲能够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心中的不舍得还是一样的不言而喻。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许久,我感受到了一个人钻进我被窝里面搂住了我的身体。我感受到那是来自母亲的温暖,才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但是我的房间里堆满了一袋一袋的行李还没拿走。我心里一阵酸楚,但是强忍住了眼泪。我知道母亲还没离开,但是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不知道她真的离开的那一天我是什么样的反应,但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成为她离开的障碍。
我浑身的衣物都被昨晚的闷热烟湿了,我换了身衣服匆忙地收拾了凳子上还没写完的作业就冲出门外上课去了。要是被父亲知道我迟到了那又是一顿棍棒伺候,这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自从那个味精厂开起来之后,村子里大部分清晨都会有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那天的清晨就是这样,我顺着记忆的方向慢慢地走到了学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差一点就迟到了,同学们都已经交完了作业正在准备早读了,我拎着书包喊了声报告就冲了进去。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作业还没写完。小组长走到了我的面前问我要作业,我尴尬地看着他,缓慢地从书包里抽出了还没完成的作业。老师看到了我的举动便走到了我的身边,一把抓过了我手中的作业本,接着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这么点作业你都完不成,你昨天回家干嘛去了你!”
接着,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到门外:
“你端着你的板凳到门外来,把你的作业补完!”
隔壁班的班主任看到了这一幕,她走到了班主任的跟前耳语。那个老师和姑姑是好友,她听姑姑和她讲过关于我家的事情。班主任听完了以后又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到我的旁边:
“徐善平,你拿着的作业到教室里写完吧。下课之前写好给我,能做到吗。”
我眼眶里已经有些泪水了,但是得到了原谅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哭出来。
那是姑姑第一次被叫到了学校里,老师和她说明了情况,姑姑也向老师道明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情况。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从老师的嘴里说出“可怜”这两个字,那个时候的我不以为然,现在想起来却难堪的很。
从那天开始,我们家的事情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姑姑本来是一番好意希望老师能体谅我。可是却被一些贪玩的同学在班级甚至学校里面传开了,都管我叫可怜娃。其实最为兴奋的应该就是韦力了,从那天起,我变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自此,我有一个神经病的父亲,还有一个艰难的家庭,就成为了我脑袋上的标签,所有人看到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摇摇头或者咂咂嘴。那些不堪入目的表情,丑陋的令我发指。
“哟,这不是那个可怜虫嘛,回教室了阿,去办公室干嘛了,是不是又被班主任骂了?”
韦力一脸嬉皮笑脸的跑到我的面前,说完就对着我做了一通鬼脸。我本不想搭理他,可是就在我想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却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我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我,你有没有礼貌啊。”
我抬头瞪着他,他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哟,怎么了,你这个小眼神。还想打我阿,你这个小不点。你爸是废物,你也是废物。你这个矮冬瓜,矮冬瓜,矮冬瓜。”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转身跑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哭了起来,姑姑和班主任在办公室聊着天,谁也没有发现这件令我蒙羞了二十几年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