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惊蛰。
我的稿件再次被编辑驳回。编辑说写得很精彩,实在太精彩。
那为何被驳回?因为剧情太小众?
编辑说:“爱情是千古的绝唱,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况且你连我都感动了,你知不知道我号称「铁面死神」,竟然被你给感动了呀!”
又或是文笔不登大雅之堂?
编辑说:“你看看现在的网络环境,尽是些小屁孩胡诌,加上品味奇特的编辑,可谓绝配。你这样的文笔足够他们五体投地,当成神一样跪拜。”
莫非你对我有什么成见?
编辑说:“我太嫉妒你的才华,人人都会嫉妒。”
但就是无法过稿,为什么?
编辑道:“太真实了。”他长长吸了口烟“我从没读过这样的小说,里边的人像是活的,他们有过在世上生活的痕迹,我看到结局竟然哭了,你能想象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潸然泪下的样子么?”他掸掉烟灰,忽又站起身来“你是个有经验的作家,也该知道读者最讨厌的事情。正因为太真实了,主角都是凡人,他们有脆弱、有受伤,说白了,就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也是每个人不愿再度提起的伤口,看了这样的书,许多人会觉得受到了虐待。你糊了衣食父母一巴掌,他们会给你好脸色看么?哦不,你这简直就是核弹,炸的他们支离破碎。”
那就这样吧,你可记得我的名字?
编辑想了想“你姓陆,陆轻尘......”他忽然怔住,嘴边的香烟掉落,烟头烧到文稿,发出呛鼻的气味。
陆轻尘?陆轻尘!那不正是小说中的人物?那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整个身子如被雷电击中,呆坐在椅上。
半晌,编辑立即联系出版商“一亿套,立即加印!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编辑回过头,陆轻尘却已消失。
仿佛一阵烟尘,飘向了窗外的桃花。
桌上留着一卷泛黄的手稿。
编辑很小心地翻开手稿:
1984年,还在上初中的陆轻尘跟随父亲工作的脚步,即将到一个叫作大雁山的地方去。那是个乡下地方,没有城里乌烟瘴气的毒害,但是地广人稀,少被人提及,连地图也没有标明。如果可以选择,陆轻尘断不会去那边生活。
可惜人生的失意总是多过如意。
来到大雁山,才知这地方青山碧水,灵秀得很,只是交通不方便,坐过火车就得等巴士,巴士再开五六个小时,才算真正到达大雁山。
山间清风袅袅。
土路边只有一处站牌,巴士一天才来一趟。陆父早些天抵达,已经住进了村里。所以大清早的,陆轻尘在路牌下静静等待,周围一碧千里的田野,老旧的电线杆上小雀儿叽叽呱呱,有只险些被挤下杆去,就双眼瞪大两腿一伸,开始对同伴愤烈地遣责。
陆轻尘只是站在这里,他有太多的牢骚要发,可从来无人倾听,便养成了将牢骚藏于肺腑的习惯。
多时,他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来到车站。这个女孩很活泼,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好似乌缎一般。她背着厚重的旅行包,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沿青草与土地的边界走来。果然上帝关上了一道门,却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她走到站牌边,瞥了眼陆轻尘,陆轻尘便将目光规避回去。两个矮矮的小孩一左一右站在站牌两侧,实在是很好笑的场面。
过去五分钟,这女孩已站不住了,嘟囔着:“还不来吗?”陆轻尘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
十分钟的时候,那女孩已像晒焉的花儿,一脸的不乐意,干脆铺了张报纸,坐在草地边小憩,边叹息道:“哎,这司机莫是尿频尿急?开一里路就要解手一次?也难怪这么慢了。”
陆轻尘心想此人实在特别,说话都带着一种贱贱的感觉。
女孩忽然虎虎地盯着陆轻尘。“你!别转头就是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陆轻尘道:“说了又如何?”
女孩得意地摇了摇拳头,道:“哼哼,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陆轻尘道:“我连你是不是个人,都不晓得。”
女孩竟没有生气,反倒迟疑了一会儿。
大巴也在这时驶来,两人匆匆地上了车。那女孩坐下位置便一声不吭,或许陆轻尘那句话对她有很深的触动。
陆轻尘放置好行李,发现大巴上的人极少,好比戈壁滩中的绿色植物,就算有也会很快消失,那三两个人都在边城那站下了。
大巴在路间飞驰,车上只剩司机,陆轻尘,还有那个女孩。
司机也是无聊,便道:“你俩是去大雁山吧?”
陆轻尘道:“怎么一猜就中?”
司机哈哈大笑;“诶,这车来回一共就三个站点,火车站、边城、还有大雁山脚下的纳崎村。”
陆轻尘看见站点图上其实有四个站点,其中一个被划去了,便问道:“既然如此,这站点图上划掉的又是什么?”
司机道:“本来边城与大雁山之间还有个「苍狼山」,山中有座古刹,后来不知怎么的封闭了,大家便也渐渐忘了这个地方。但我还记得,好像有一场事故......”
司机提到苍狼山时,那女孩听得格外认真,眼中有些说不出的光彩。她出神之际,却发现陆轻尘缓缓坐到她旁边。
陆轻尘的动作很机械,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女孩道:“道歉就不必了,我可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人,你赔偿点精神损失费就可以了。”
陆轻尘道:“要钱没有,要命更不能给你。”
女孩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道:“那你来干什么?”
陆轻尘道:“这叫不耻下问,看样子你是当地人,我今天就要转进纳崎村的中学,求你帮我带带路。”
女孩忽然有些紧张,也透着一丝喜悦,她说:“哦~之前舌头这么毒辣,说我不是人,现在又想求我,你的脸面可真比城墙还厚,刀都砍不进去。”
陆轻尘道:“那你想怎样?”
女孩道:“本来我想要些精神损失费的,看你这穷酸样子就没钱喽,没办法,勉强帮帮你吧。”
陆轻尘道:“还未请教女侠名字。”
“你就叫我......夕野吧,夕阳的夕,田野的野。”她说完,扭头望向草叶纷飞的窗外。
数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来到了纳崎村站,司机说:“这里开始你们就要步行过去,小心别迷路了呀。”
夕野叉着双手,一副无神淡定的模样,对陆轻尘挥了挥手,意为“随我来”。
时值三月,若要进入纳崎村,还需穿过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这树林很有原始森林的味道,只是没有参天蔽日的古树,都是低矮的桃树与青草,许多由人踩出的土路纵横交错,若无熟人的领导,肯定会迷失方向。
两人在树丛中穿行。陆轻尘见树枝上千百朵花苞即将绽放,届时必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美景。
夕野说这种血红色的桃花只有在大雁山才有,届时花开,漫山遍野地飞舞着桃花,犹如滔滔的飞血,绮丽异常。
夕野痴痴地说着:“那是最美的时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陆轻尘道:“看这形势,血桃花也快开放了。”
夕野道:“惊蜇就是花开的时候。”
陆轻尘道:“那更快了。”
夕野道:“但这种桃花却是三年一开落,没有算错的话,来年才会绽放,这些花苞不过作为今冬的营养,为了来年的花更鲜艳。”
陆轻尘摇着头,道:“那你见过至少三次喽?”
夕野道:“只有一次。”这句话在陆轻尘看来有很多意思,夕野或是自小在这长大,却因某种原因离开了大雁山很长一段时间;也可以是五年前搬到这里。
陆轻尘掐着表,经过二十三分钟的跋涉终于抵达纳崎村的入口。
拨开雾霭,他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