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素来讲究礼尚往来。须知古代良马千金难求,李曜收下这份大礼,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当即命人抱来一箱珠宝,准备交给牙古卜以回赠雄武可汗。
可牙古卜竟推辞不受,李曜观牙古卜面露难色,似有话难以启齿,心中不禁了然,遂不动声色地向小太子递了个眼神,并叉手道:“殿下,药罗葛郎君容貌魁伟,擅长弓马,兼学诗书,知晓礼仪,是否可侍卫东宫呢?”
她这意思便是举荐了,李元祥显然对此习以为常,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连忙端起太子的架子,小大人似地对牙古卜说道:“郎君仰慕华风,令尊又心系上国天朝,故寡人决定推荐郎君为备身左右,掌供御弓箭,以便郎君能展一技之长。”
“谢殿下!臣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牙古卜下跪大拜的动作那叫一个麻利,“备身左右”秩从七品上,多为当朝勋贵子弟充任,比“将仕郎”这个处于金字塔最底端的散官儿高了整整九阶,更重要的是东宫正儿八经的实缺呀!熟悉大唐官制又似乎不懂节操为何物的牙古卜激动得眼泪花儿都流出来了,即便经常给小太子当马骑,只怕他都不会拒绝。
李元祥把牙古卜扶起来,便自觉退到一边,牙古卜又对李曜这个真正的主儿感激不尽一番之后,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
……
春风渐向北,云雁不飞南。眼看天气就要转暖,晦日这天上午,李曜参加完皇帝举办的曲江泛舟活动,便谢绝了所有人的游玩邀请,唤上云阳县主兰韶英一起回转显德殿。
二女褪去华服华裙,各自打扮起来,兰韶英换了男子行头,再略作化妆,摇身一变成了翩翩公子哥,而李曜则挽了道髻,穿一袭苎麻面料的月白道袍,然后戴上一顶幂篱,再牵一匹不大起眼的突厥骠,便领着同样乔装改扮过的典军刘季瑶、副典军史归云、阿史德明玉,还有太子李元祥、柴哲威和柴令武两兄弟、东宫的新人牙古卜等跟班骑马出宫,直奔长安城南。
小半个时辰过后,李曜一行人便来到了大通坊。
这里是武器监两大坊署——甲坊署和弩坊署的手艺作场所在地。
由于涉及军事机密,大通坊内的居民全部都是直接受朝廷管控的匠户,两署从来不使用服番役的民间匠人,而且有着极其严格的作场进出制度。
于是拍马跑在最前面的李元祥刚要急吼吼地通过坊门,便有一声噼啪炸响儿,吓得他忙不迭地勒住自己的小马驹。
紧接着,十名手持刀盾步矟的甲士迅速挡在小太子的面前,随后一个长腿青年昂首阔步走出坊门,这青年个子颇高,身穿浅青襴袍,腰系八銙瑜石带,左手扶刀,右手执一长鞭,五官立体如精雕细琢,虽英俊非凡,却不似汉家男儿。
英俊青年瞥了李元祥一眼,皱了皱眉头,双眸又一扫,旋即举鞭指着来者当中衣着外貌最显眼的“公子哥”兰韶英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朝廷禁地?”
兰韶英打马上前,从腰间的鎏金錾花银囊里取出一块鱼符,直接往那青年面前一扔,英俊青年竟不先拿手去接,只见长鞭飞快一卷,鱼符就稳稳落在了他摊开的左手心里。
李元祥倒是个心宽的,毫不介意自己才被别人吼了一嗓子,见状竖起大拇指,对青年赞道:“你这鞭技可真厉害!”
“过奖。”
英俊青年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声,再低头定睛去看铜牌,顿时神色微变,忙不迭地把鞭子插在腰带上,快步上前递还鱼符,随即叉手行礼:“甲坊署丞王玄策见过李少监,今日轮值,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李渊是个喜欢轻许官爵的皇帝,前几年朝廷设置少府监,他捱不过嫡女的请求,又打破了规矩,赐给兰韶英一个少府少监的官职,引起朝野一片哗然,海内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王玄策虽未能识破兰韶英是女扮男装,但看到这个作为身份证明的鱼符,饶是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对方就是声名远扬的云阳县主。
兰韶英本来就想尽量避免暴露身份,此时很满意王玄策没有称呼她为县主,不由微微一笑:“王署丞秉公执法,本该如此。”
一旁的李曜忽觉“王玄策”这名字好生熟悉,忆起此人的身世之谜与相关轶事,便忍不住开口道:“敢问署丞与王世充是甚么关系?”
王玄策双眼微微一眯,警惕地注视着提问之人。
他发现李曜虽大半身子都笼罩在黑色三纱罗之内,却有一种难以掩藏的无形气势,犹如傲立于山巅之上,即使对方的话音有些动听,依然还是让他心底生出了一丝紧张。
王玄策直觉地感到,这位女冠的身份可能比云阳县主还要尊贵,心思一转,拱手道:“伪郑王正是某家父,王某幼居岭南,初来京师任职,认识的人很少,不知这位炼师该如何称呼?”
李曜心中立时明了。
看来这位混血型男就是多次出使天竺,还从泥婆罗和吐蕃借兵击破北天竺大国,被后世誉为“一人灭一国”的那个传奇外交官了。
思及此,李曜遂在马背上傲然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法号明真。”
王玄策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他早该猜到这个有资格骑马,而且让云阳县主都要落后半个身位并伴骑在侧的女冠,百分百就是护国明昭公主。
他忽然又一个激灵,再瞥向李元祥,心想:“莫非这个胖小子就是……太子?”
李曜不容王玄策继续发怔,提醒道:“还请王署丞让个路。”
王玄策忙退开几步,把手一扬,甲士们亦纷纷退至门边,李曜等一行人策马直入坊街,不一会儿就来到甲坊署的作场。
整个作场沿永安渠而建,放眼望去,位于渠堤两岸的一间间工坊的屋顶上面的排气口正冒着青烟,几部形如摩天轮般的大水车随着渠水的流动而咕噜咕噜地转着,捶打金属发出的声音更是响个不停。
李曜正把坐骑系在拴马桩上,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绿袍官员朝她迈步走来,此人只打量一眼就认出了李曜,当即上前见礼:“臣丘行掩参见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