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湛听得怦然心动,但随即又目光突地一凝,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不由打量了李曜一眼,疑声道:“曹某记得……平阳公主好像没有你这么年轻吧?”
他知道平阳公主是唐皇李渊第三女,如今岁数应该有三十左右了,但眼前这个女子的样貌与平阳公主的年龄显然不相吻合。
李曜睨视着他,反问道:“曹将军,你来告诉我,除了平阳公主本人,还有谁会纡尊降贵,专程来找你探询暗伤她的凶手呢?”
曹湛沉住气,又问道:“朝廷真的会赦免我?”
实际上,曹湛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平阳公主的样貌,而他刚才失声喊出“平阳”二字,完全是缘自脑海里的模糊印象,下意识作出来的一种判断。
事关一家四口人的生死祸福,他不得不格外谨慎。
李曜呵呵地笑了笑,傲然道:“我有必要对你一个逃犯打诳语么?”
曹湛脸色登时变了几变,他这半辈子见惯了大人物,也经历过不少大场面,自然不会被李曜释放出来的气势所影响,但他看得出来,对方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以及不怒自威的仪态,丝毫不似作假。
思量间,曹湛省起自己妻儿的安危,终于还是一咬牙根儿,豁出去似地说道:“好吧!曹某姑且相信公主作为天潢贵胄,定能做到一言九鼎,只是时日甚久,还请容曹某好生再回想一下。”
李曜颔首道:“我不急。”
曹湛默默沉思了许久,才向李曜娓娓道来:“三年前那一战,公主好似一尊杀神,当真厉害……”
大概是对那场影响双方命运的战斗印象深刻之故,曹湛讲得非常细致,似乎不想漏过自己当时看到的每一个情节。
当年苇泽关之战,平阳公主身先士卒,唐军锐不可当,曹湛见败局已定,令亲兵断后,径自东逃,遁入井陉古道之时,曹湛忍不住回望,就见平阳公主单骑杀至,一手持弓,一手取箭,作势向他射击……
“曹某为了逃得快些,将甲胄、铁槊、佩刀、弓囊俱都弃了,又身处狭谷,路窄难避,只得瞑目待死,可随后一声弦响,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落马的人却是公主!”
曹湛讲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地感叹了一声。
李曜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故作泰然地问道:“你可曾看见那射箭之人?”
曹湛摇了摇头,李曜刚感到失望,便听他又郑重地说道:“曹某虽未见其人,却知那箭一定是从你身后射出。”
李曜十指紧握,指甲已不觉嵌入手心,但面上仍竭力保持平静:“依你之言,我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曹湛神色间立时透出几分古怪,奇道:“难道公主已经忘了?”
李曜眸光微微一闪,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后来患了失魂症,除了箭伤何处,其余种种细节,概不知晓。”
李曜发现自己这具身体不仅伤势恢复速度极快,而且无论伤口有多么严重,都能自行完全愈合,甚至连一丝疤痕也不会留下。
若非李曜向兰韶英问起,否则她根本不会知道,当年她的前身平阳公主,其实是中了两支毒箭。
曹湛愣怔了片刻,这才一脸恍然地道:“原来如此,我出去走动时,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护国公主的奇事,公主与她果然是同一个人……”
李曜面无表情地截口道:“我的时间很宝贵,请快些讲明我身后中箭之事。”
曹湛点了点头,继续讲述道:“当曹某睁开眼睛时,公主正试图掉转马头,刚好让曹某见到插在公主肩头上的羽箭,紧接着公主还未完全转过身,又被一箭命中肋下,再然后就看到公主埋首伏于鞍上,扬鞭催马朝原路奔去。”
自从半年前李曜被秦琼一记“撒手锏”击晕后醒来,她的脑海里就多了一些身体原主的模糊记忆。
她依稀记得,那时原主伤口剧痛无比,两眼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靠本能来进行自救,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听见前方又响起了一道弓弦声……
曹湛见李曜蹙眉沉吟,忽然苦笑一声,自嘲道:“若非有人对公主发难,恐怕曹某已被公主当场送进了鬼门关,曹某为此还升起了一份感激之情,却不想一箭突然朝某直飞过来,某这时才明白,对方只为杀人而来。”
李曜无声地深吸了口气,不禁冷声揶揄道:“难不成你原以为是自家亲兵救主?”
曹湛摇头道:“当然不是,曹某的亲兵可没那般厉害的骑射本领,幸亏曹某应变得够快,说不定就遭人灭口了。”
李曜心中一动,忙追问道:“怎么个厉害法?”
曹湛想了想,才道:“古道崎岖,又有树木枝叶阻挡,所以曹某才一时没能发现那弓手,但那弓手似乎毫不受此影响,他冲曹某射来的一箭,距离已超过一箭之地,却仍然差点要了我的命,凭曹某浴血沙场多年积累的经验,一看便知此一箭非三石以上强弓所不能及,有如此惊人膂力的神射手,当年天下间绝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除了前汉东骁将苏定方,余者应俱在唐军之中。”
李曜知道苏定方没有参与刘黑闼的第二次起兵,不用想都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又接着问道:“不知你这‘余者’又该怎讲,可有秦王世民和齐王元吉?”
曹湛认真地道:“两位唐朝亲王的箭术,曹某在战场上都曾领教过的,秦王虽是神射手,但气力不足,肯定不在列,而齐王应当算得一个,至于唐将之中,曹某只见识到两位,一是燕王李艺,另一人则是当初守过水城的王君廓。”
李曜抬眸望了一眼漆黑的天色,颔首道:“我已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曹湛吞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既如此,那……公主何时还我妻儿?”
李曜用下巴指了指稷山方向,微笑道:“今晚你的几个旧袍泽请全村人去吃烤肉,想必你也饿了,跟我一起过去,正好可以和他们举杯痛饮,叙一叙旧。”
“啊?”
曹湛险些绝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