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凤凰城的幸存者,但是卞成龙却没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对方是友是敌,因为他吃到碗里的菜的时候,眼前总是看得到那个已经离开自己很多年的人,那饭菜的味道他从小就认识,孩提时代的卞成龙多么喜欢吃爹爹做的菜,虽然跌跌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可是他却可以为自己生病的妻子去研究药膳,可以为自己的儿子做出简单但可口的饭菜。
已经二十年了啊,二十年没有吃到这样的菜了,简单的让人想到那最憨厚的父亲。卞成龙吃了几口,想到病死的娘,想到被抓去的爹,忍不住心里一阵酸,眼圈顿时就红了,但是他怕别人看出来他的异样,开始大口扒着碗里的饭菜,把自己空了一半的心塞得满满的。
事实上他旁边的卞老爷子早就发觉了他的异样,于是笑道:“你怎么了?是这饭菜太粗陋你吃不管吗?哈哈,叫你见笑了,我们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大家刚刚安定下来,什么都没有。”
卞成龙含着满嘴的饭菜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位和蔼的老人。五十来岁的年纪,瘦瘦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那双大手上面带着伤痕带着洗不去的茧子,那只粗瓷碗里盛着简单的饭菜,显得那么笨重。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总是在提醒着自己曾经的身份,凤凰城的那间普通的小屋啊,那是自己这一生中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了吧?
虽然没有高床软枕,虽然没有锦衣玉食,虽然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和低位,虽然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虽然那个时候他只能做着成为厨神的梦入睡,可是因为有爹娘在,因了那可口的单纯的饭菜和粗布的衣服,因了爹娘温和憨厚的笑脸,在卞成龙的心里,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可是如今这幸福早已不在了,随着自己长大的随着自己的经历,那种幸福的感觉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一个让卞成龙不敢去想象的美梦。也许,这么多年的生活也是一场梦吧?功名利利,身份地位,曾经那些他不敢仰望的东西一一出现在他的世界,可是他快乐不起来,失去的太多了啊,夜深人静时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幸福一点点展现出来,让他以为这是一场噩梦。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老人却给了他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为什么忍不住要去在意这个人?为什么他的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还有这菜的味道,都让卞成龙那颗早已枯竭的心不由自主地飘荡在那儿时最美的记忆中?
也许是卞成龙的表情和举动太过于引人注意,大家都朝着他看个不停,忽然老铁指着他们俩笑道:“老哥们大家看,这俩像不像是爷俩?”大家本来就在注意着卞成龙,老铁这一说让大家连着旁边的卞老爷子也注意上了,这一看不打紧,大家纷纷附和着喊:“哎,还真像啊。”
可不是吗?那熊熊燃烧的篝火映在两个人脸上,红红的,虽然这两个人一个是年轻俊朗英姿焕发,一个已经到了中年显得清瘦憔悴,而且一个白净一个黝黑,但是细细看起来那眼角眉梢那神情姿态就连那吃饭的窑子都很像,加上俩人的年纪差距,给人感觉还真就是爷俩。
老铁也是说笑,大家也是跟着起哄,其实都是因为凤凰城亡了之后他们隐居深谷太过于寂寞了,本来也没什么意思,但是这话听到卞成龙耳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了。
卞成龙默默地转向老爷子,怔怔地看着,脑子里不由得将这人和自己分别多年的父亲对比,可是已经太久了,不知道父亲变成了什么样子,而记忆中的父亲才三十来岁,正是壮年。
但是对比了半天,卞成龙心里忽然有种错觉,似乎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父亲,看着看着,眼中忍不住又湿润了。老爷子却似乎不以为然,挥着手笑着说:“老哥们就别闹了,我家小龙啊可是跟着刘师傅学厨呢,我听说啊他可参加厨神大赛了呢,怎么会跑到咱们这来凑热闹,哈哈,别闹了别闹了,小哥别在意,我们在这深谷里呆得寂寞了,他们在开玩笑呢。”
卞成龙觉得脑子里一阵嗡嗡嗡的乱响,刚才他说什么?他家小龙,是的,这个卞老爷子也有个儿子叫小龙,啊,对了,这个小龙还在跟着一个姓刘的师父学厨,刘师傅?厨神大赛?这个小龙也参加了厨神大赛?卞成龙的心情忽然激动起来,怔怔地盯着这为卞老爷子,眼神中带着惊喜,带着几分迷茫。
老爷子诧异地看着卞成龙这个奇怪的样子,这个年轻人是怎么了?眼神中分明是惊喜,可是又带着一丝迷惑,看起来像是一个孩子看到了最亲的人,但是却不敢靠近,不,更像是一只流浪的小猫看到了自己的主人但是却无法接近,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此刻的卞成龙觉得说不出的纠结,是他吗?不是他吗?如果是父亲那该多好,那样就可以陪着自己的爹爹在这个地方呆到一切结束,可是如果不是呢?为什么一定要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呢?让自己以为遇到了岸可以避避风但是却无法确认这是否是自己需要的港湾。
终于卞成龙还是鼓足勇气,他小心地轻声问:“您……您真的姓卞?”老爷子愣了一下笑笑地点了点头,卞成龙觉得自己的心口很闷,心跳得很快:“你刚才说你有个儿子,叫小龙?”
老爷子很纳闷,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是啊。”
卞成龙觉得自己几乎要大叫出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带着乞求看着老人:“他……他的师父是不是金大洲的刘恒翔刘师傅,他是不是叫卞成龙……你……你是不是叫卞易……”
说完之后,卞成龙像一个乞求糖果的孩子一样,带着满心的希望望着老人的眼睛,那双黑色略带深棕的眼睛,带着慈父特有的慈祥,含笑看着眼前的人,看不出一丝激动或者异样。难道认错了吗?难道失望了吗?卞成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消失了,整个人蔫了,眼神中那点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这一刻好想大哭啊。
看到卞成龙无力地垂下头萎靡不振的样子,老人忽然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卞成龙不敢抬头看他,但是却知道对方在打量着自己。老人似乎再确认什么,细细地看着,忽然伸手从他的头顶开始抚摸,从发梢到眼角到下巴,每一寸地方都感觉得到那粗糙厚实而带着温暖的抚摸,这种久违了的感觉让卞成龙很想哭出来,可是他要忍着,忍着。
终于老人的手指在他的耳后久久停留,那里一道小小的伤疤凸起,是了,那是小的时候小龙贪玩爬到树上去了,跳下来的时候摔倒在地,被磕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但是年幼的孩子生怕父母的责骂,于是直到伤口变成了伤疤才被慈祥的父亲发现了。没有想象中的责骂,甚至没有一句重话,只有自责的父母紧紧抱着惊慌的孩子,安慰着。也许,这个世上只有他们才会永远包容这这个孩子吧?
就在卞成龙终于要崩溃的时候,一滴湿润温热的水滴滴落在他的脸上,老人的声音和手指一起颤抖着:“你是小龙吗?真的是你吗?天,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你长大了,你长大了啊。”
卞成龙猛地抬起头,扑过去抱着久别的父亲,不顾周围其他人的惊叹。
说起来卞易带着人离开凤凰城的时候,卞成龙也正往凤凰城赶,只是一来一去,父子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没有见到。而卞易那会也忙着带着手下这一大帮老哥们找一个安定的地方保存实力,但是没想到过了半个月之后再回到凤凰城才发现那里已经变了样,妖兽横行肆意破坏着,惨死的人被那些妖兽啃噬得惨不忍睹,房屋被凤凰涅槃时的烈火烧得干干净净,处处是废墟,散发着焦臭味。
失望的他们只好继续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谁知道遇到一群妖兽,在一番激烈的打斗之后他们只好朝着某个方向逃跑,但是居然就走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而这里再也没有妖兽冲进来,之后他们便一直住在这里,等待着一个出去的机会。然而等了许久,大家都已经累了,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已经等不起了,索性就把自己当作山间野人一般住在这里。好在这里虽然是深山,倒也太平,而且山上野兽正好打来当食物。
只是在卞易的心中始终放不下他的儿子,那个孩子啊,太倔强了,这些年他也听说过一些这孩子的事,可是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该伤心。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卞成龙居然被一批倔马拖了来,也才能够相见。
旁边老铁他们听着他们爷俩说话,个个都是又惊又喜,都替他们高兴。可不是吗,他们都见过卞易在军中想儿子想得睡不着一个人在那里坐着,也都替他打听卞成龙的下落,虽然都知道有个叫卞成龙的年轻人很厉害,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每每拿这个事开玩笑的时候卞易都是一脸落寞苦笑着摇摇头。
然而今天他们居然相逢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于是大家纷纷搬出几个坛子,却是有那会酿酒水的人捡了果子精心酿造的果子酒,虽然不比陈年佳酿那样好喝,但是甘甜清冽自有一般风味。
好一场庆祝之后,看看天色已晚,卞易带着卞成龙回到自己的那座小木屋里,卞成龙看看这屋里虽然小但是干草床小木桌却都齐备,而且全是按照凤凰城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屋子布局,墙角处还放着小孩子玩的木马什么的,当然是卞易想儿子的时候做的。爷俩这一次相逢可真是大喜事,高兴地俩人都睡不着,只说了大半夜话,说起二人这几年的经历都是唏嘘不已。到得子夜时分两人才觉得倦了,靠在木床之上沉酣然入睡。
这一夜,也许是这么多年父子二人睡得最好的一夜了吧?这就是幸福吧,卞成龙对自己说完,沉沉入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