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正言从碧云镇回到陆家庄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原本想着随便小憩一会儿,便带着焚香一行启程。
不想他刚一进门,却被陆家庄里里外外这些忙碌的声影给惊愣住了。随便抓了一个下人来问,才知道原来焚香也是一夜未睡。
听到这种回答,不知为什么,邹正言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也不管规矩不规矩,径直就往焚香的院落里闯去。
房间里,一夜未眠的焚香一身外出装束,从早上穿上起就没有脱下来过。当正言进得门来时,却见那一身的杏红色坐在房内,正在灯下仔细对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账目。
烛台上烛泪已成山,留在上面的蜡烛也生生烧得只剩最后一小截了。正言负手而立,就站在了房门外。出入的仆人们见他突然出现在这儿,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敢造次,惶恐之间匆匆行了礼便出了焚香的院落办事去了。
灯光下,焚香眉头轻蹙,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一身堪比红杏满园般瑰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衬着她的身形更为娇小了。
正言静静打量了焚香一阵,临进门前,还特意轻咳了几声。
“……邹大少爷。”
小袖抬眼见是邹正言,不自觉与焚香对望了一眼。这才发现焚香与自己一样,眼里满是惊讶。直到人到身前了,小袖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赶忙低下头来行了礼。
“嗯,下去吧。”
邹正言挥了挥手,让小袖与重仪一到退出去。焚香哭笑不得,心下寻思这邹正言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正言虽然不是陆家的主人,却好歹是焚香夫家的大哥。他的命令,小袖也是不能不听的。但让小袖左右为难的是,焚香却并没有表态。
“行了,你下去吧。”
见小袖站在那踌躇犹豫,焚香叹了一口气,算是给了小袖一个大赦。忽然间,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邹正言与焚香二人。
人走了个干净,正言脸上严肃的表情却并没有缓和。
“……便说这两天叫你好好在家休息,你倒好,趁我不在,反而是连夜赶工呢。怎么?陆家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正言说的话很是不中听,细细品味之下,竟然掩藏着他自己都会感到讶异的疼惜。只不过,别说是焚香了,就连正言自己都没有参透个中意味。
焚香轻轻一笑,提笔又在账目上批改起来。
“怎么?这些就是陆家布庄全部的账目了?”
正言瞟了焚香一眼,话锋一转,倒成了谈天说地。
“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前些年的已经都做完了,余下的是我自己要求看的。这么一来,我也好拟订个方案,等我去了夫家,宣文表哥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地方,还可以瞧上一瞧。不说一定可以起什么作用,我也心安。”
经过这一系列的贡品风波之后,正言与焚香之间的关系虽然依旧不亲近,却也可以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聊个三两句了。
正言听到焚香这么回答,突然却呵呵笑了出来,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爽朗的小声自他胸腔出慢慢溢出,虽然这声音真是悦耳,焚香听着却又些不乐意。毕竟,这个人在嘲笑的是自己。
“你以为……以为自己出的是锦囊妙计不成?莫非你是诸葛再世?”
正言不笑则已,真是开了这个头,就连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焚香脸一红,略微咬了下唇瓣,便也不理他了。
“我这不是锦囊妙计也罢,只求能够尽绵薄之力,让陆家布庄长长久久便好。”
焚香话音刚落,邹正言也止住了笑声。即不说话,也不做何动作。焚香正奇怪为何他如此安静,抬起头来却见到正言正在望着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家布庄有你,不会没落的。”
焚香听到这样难得的赞赏,竟然笑了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没有芥蒂。
“这是赞赏么?如果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便收下了。谢谢你。”
焚香的一声谢谢,并不仅仅是感谢他的赞赏,而是真正感谢他在最紧要关头的出手相救。这一句话虽然简短,却让焚香犹豫了好久,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现下只有他和她,一切仿佛都顺理成章了。
正言听罢,也是微微一笑。似乎是听懂了焚香的意思。二人正在说话间,小袖已经端了些早茶糕点进来。一一摆开了,这才又退下。
“呵,看来也要到早晨了。”
正言说着,便拿起了一只豆沙包吃了起来。刚掰开这雪白的包子,豆沙的香味就飘满了整个房间。见焚香依然不动,还在伏案疾书着,他又将那些糕点推到了她跟前。
“怎么,不吃么?”
“待会吧,这些账目有些冗长。我得改改,以后那些管事看到批改便知道应该怎么精进些了。”
正言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吃了一阵。见焚香还是没有动糕点的意思,忽然又说话了。
“吃吧,等到了时辰,你出了陆家庄,摸不准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吃到这正宗的江南小点了。”
这话语虽然说得轻,却果然让焚香止住了工作。再看向这些糕点的时候,这个少女的眼里,仿佛有些湿润了。她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微微眨了眨眼后笑道。
“是啊,大哥说得有理。”
说着她便放下了朱笔,拿过一只碗来,夹了些小汤包尝了几口。突然,她捧着碗又道。
“也怪我粗心,怎么竟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也就小袖心里有这事,平日里的早点不会这么丰盛的。”
听着焚香说着这些动情的话,正言却不以为意。又夹了些菜下肚,这才吭声。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是舍不得。一舍不得,就逃避。”
突然,正言将话顿了顿。
“……怎么,是在担心那个穆长亭不成。”
焚香听到正言又提起这个人名,脸色一白,吃到一半的莲蓉包被她放在了一边。正言瞧着她的这些变化,心里更不是滋味。嘴上的话便也更是不留情了。
“你倒真是想得不错,把那半块玉佩就这么给了一个和陆家王家毫无关系的穷酸书生。老实可靠,贵有自知之明。他一离开这儿,玉佩就一直不完整下去。我说弟妹,你这个点子真是绝啊……利用一个陌生男人,高招。”
正言说罢,哼哼笑了几声。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嘴上的报复而感到痛快。
焚香的沉默不语,让邹正言心里的那把无名火又窜了起来。为了能够平息这莫名其妙的火气,他只好不停地吃着这些美味的餐点,可是这香气扑鼻的小包时蔬到了嘴里,却是食之无味。
半晌,焚香说话了,冷冷地,像是没有带半点感情一样。听在邹正言耳里,却让他更觉得痛。
“……我不是利用他。”
“你说什么。”
正言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喷射出来的怒火足够把任何人烧得体无完肤。只不过,焚香却看不见。她漠然地低下头,又继续着自己的早餐。自始至终,都没有再重复一句刚才的话。
可是,正言让她再说一遍,并不是自己没听清。就是因为自己听得太清楚,反而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那份激动的情绪。
或者,他是真正失衡了。
比起邹正行来,他或许更加在乎起这个穆长亭起来。
当他发现这样的事实时,正言的思绪已经乱了。
突然,他将碗筷重重往桌上一放。清脆的碗筷敲击的声音让坐在他对面的焚香也停住了夹菜的动作。
“天快亮了,你收拾一下,今日咱们就启程。”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段对话的作用,邹正言只觉得自己一刻都不想再呆在浣纱镇,特别是让陆焚香留在这里。
他安慰自己说,这全然都是为了能够保住邹家大院的名声。在流言四起之前,将焚香与那个穆长亭隔绝开来。让他们自那一次错开之后,再也见不到面。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样的决定之中,感受到一股不言而喻的喜悦与安心呢。
正言在跨出焚香房间的那一刻,嘴角明明是勾了起来,他是想要笑的。可是心中沉重,却让他没有这样的心情。
那笑意被正言在霎那间给扼杀了,他的拳头很紧,却不知这怒火应该向谁而发。
焚香见邹正言离开之后,依旧还有些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碗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已经到最后一天了,长亭却消息全无。自从从王忆迟口里听到了穆长亭回来了的消息,焚香的心如止水就被彻底打破了。虽然明知自己不该再去打听他的消息,焚香却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几天等下来,她是越等越绝望。眼看着天要亮了,长亭是否安好的消息却还没有传过来。焚香坐在房间里静静发着呆,胡思乱想间,竟然有些坐不住了。
正在这时,紧闭的门扉被人轻轻敲开了。焚香以为是小袖,便依旧枯坐在那,直到蜡烛燃尽,她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焚香不禁苦笑,喃喃道。
“天是亮了,可是我心里的那盏灯,却灭了……”
来人沉默了一阵,忽然道。
“二少夫人,重仪是为正言少爷特地来穿句话,刚才有人来报,那个穆长亭几日前已经离开了穆家沟。王忆迟带人过去,一无所获。二少夫人,天也亮了,您梳洗一番,准备启程吧。”
说罢,便留下一脸震惊的焚香一人在屋里,自己则默默退了出去到正言身边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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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已更完,谢谢各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