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无需再多说,光从邹正言摆出来的架势上看,追云寨众人便已了然。他们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似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意外与惊讶。
打劫了这么多回,还头一次看到一个公子哥亲自执剑抗争的。更何况还是主动摒弃了和谈的可能性迎战呢。
这么看来,邹正言这样的人,他们还是头一次碰到。
领头之人先前就被焚香的那声声泣血的质问弄得气闷不已,又见这邹正言先前还在低声下气地求着他们给自己和随从一条生路,转眼间却拔刀相向,更是觉得心浮气躁起来。
杀心一起,反而退却了他不少积闷的情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邹正言,突然便笑开了。一手将自己的强弩给了左边的随从,右手则一把接过另一个喽啰递过来的长剑。
“怎么?打定主意斗个鱼死网破了?”
长剑未出,却在鞘内一阵嗡鸣,似乎是已迫不及待地解开这禁锢,茹毛饮血,只求个畅快。焚香在一旁默默盯着这贼匪手上的宝剑,只觉得这剑是好,却跟错了人。
就像邹家陆家这些无辜的随从一样,焚香一转头,望向大树那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却愈发地冷静了。只觉得整个人轻松得很,焚香一手松开了邹正言的衣袖,却也向前来,与正言并排而站。
正在这时,邹正言却开口答了那人的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一声坚决的回答,是邹正言大声说出来的。加了几分内力之后,便顺利地传到了随从们的耳里。本来还在紧密关注着那一边形势的随从们互相望了一眼,那些还能够行动的人,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却都拿了自己的兵器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们的回应是如此一致,震得这本就静谧的夜无端端地飞出了许多惊鸟。
迎风而立的焚香抬头看着这些向远方飞去的鸟儿,心中竟然有几分羡慕。富贵如她,又有几分钟会像这飞鸟走兽一般是自由的。即便是出了浣纱镇,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却还是不放过她,怕就怕她没个定性,和陆婉啼一样,夫家都拴不住。说回来就回来了。
可是,自己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焚香缓缓低下头来,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自己却在想着这些无关困境的事。
正在这时,那些盗匪似乎已经从震慑之中缓过神来。只见那领头人愣了半晌,忽然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像是在告诉别人,这一次经历是那样让他感到畅快淋漓与棋逢对手。
拔剑而出之时,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焚香慌忙捂住了耳朵。这剑气竟然就随着剑身四溢而出,就连这头领身后的盗匪都退后了几步,只有邹正言与这剑的主人还站在原地。
“鄙人追云寨债主,申屠不弃。兄弟,若是到了地下,阎王问起,可记得报这个名字!”
话音刚落,便是刀剑相碰之声。一场看似场面太过小气的战争便在这两位主帅相拼之时悄悄拉开了帷幕。或许没有当日宋人与辽人交锋之时那样的大气磅礴,却有几分相似的泣血丹青。
焚香被这二人的剑气逼着不停后退,眼瞅着便已经到了河边。若不是这河水打湿了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或许她还会这么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向后退着。
一丝凉意,从她的脚踝边迅速传遍她全身。猛然睁开眼间,却见不管是邹正言还是随从们都已经和盗匪打成了一片。
“小袖!”
慌乱间,焚香被这愈加浓烈的血腥味给薰得浑身一个激灵。在她脑子里乱窜着的,竟然是小袖死不瞑目的模样,怎么都抹不去。眼见这参天榕槐与自己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只能穷尽自己眼力拼命寻着那辆应该还算显眼的马车。
“小心!”
正当她忙着找那辆停在阴影处的马车时,焚香只觉得被人突然一拽,眼睛一花,却又已经到了邹正言的另一边。
邹正言什么都没有说,咬牙抵挡着申屠不弃凌厉的攻击。再退,再挡。突然他一手拔起了身边的那一截短箭掰断了箭头,便当做暗器用力向着申屠不弃射了出去。焚香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站着的地方,又多出了好几只羽箭。
这一下,她对于追云寨人的愤怒更甚了。
“好一个邹家大少,使起诈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申屠不弃这个人,虽然当了响马十四年有余,却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决斗便是决斗,从来就没想过什么旁门左道。今日和邹正言这个诡计多端之人较量,倒也为他增添了不少意外。诸如这被掰下来当暗器使的箭头,虽然他反应快躲了过去,他的衣服还是被割破了少许。
“哼。兵不厌诈,再说了,这是以彼人之道还治彼身。”
邹正言冷笑了一声,突然手上又多出了一个短箭,申屠见状,又是一躲,却没想到他是射向了旁边一个喽啰。
那男人还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暗袭而成了邹家人的刀下亡魂。
申屠一惊,再看邹正言时,眼神彻底冷了。再动时,从他身后却蹿出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喽啰,分明是向着焚香去的。邹正言一惊,立马抽剑为焚香挡掉了那一刀,只是这边还没来得及震开这偷袭,申屠不弃已经向着邹正言的腰侧刺去,来不及抽剑的邹正言无奈之下,只好四两拨千斤,将手上攒着的最后一个箭头用手指一弹,轻巧地震开了申屠不弃的攻击。
只是这剑气却还是伤了他,顿时便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卑鄙!!”
焚香咬牙切齿地骂着申屠不弃和面前这个清冷的女子,一边暗暗扶着邹正言,心里已是焦急万分。
自己一个人不会武功倒也罢了,却连累了邹正言和其他人,实属不该。
邹正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申屠不弃不羁的眼神,只见后者挑衅地笑了笑道。
“怎么?这可不是我教的,这都是邹大少你自己教她的。少夫人你骂的可是邹大少不成?沈冰,做得好。”
说罢,申屠不弃转头对那女人笑言了一句。看样子,沈冰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你!”
焚香刚还要说什么,却被邹正言拉住了。焚香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现下做口舌之争,又有什么意思。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游戏,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言语。只管放手一搏便是。
焚香沉默不语,却眼中有泪。突然间,这短暂的停顿因为申屠与沈冰二人的出击而打断了。这边邹正言疲于应付申屠的进攻,焚香则是在拙劣地躲闪着沈冰的突刺,说是抱头鼠窜都不足为过。
可怜了邹正言,不仅是要应付申屠不弃,更要为焚香挡开沈冰这毫不留情的挥砍。渐渐地,邹正言身上已经多了好多个细小的伤口,虽然都被他避开了要害,却也已经几乎布满了全身。
焚香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沉重地透不过气来。正在这时,申屠反倒是收了些攻势,沈冰见老大这样,也跟着放缓了攻击的步伐。可是已经伤痕累累的邹正言除了带着焚香慢慢往后退,却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再往前攻击了。
“你若是缴械投降,我申屠不弃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申屠见着邹正言如此负隅顽抗,即便是已到了如此境地依旧不吭一声地护着自己的弟妹与那些下人,多少动了些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可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若说不杀他和陆焚香,实在是有违道上的规矩。
申屠如是想,忽然振臂一呼,本来已经占了上风的喽罗们听话地玩起了戏弄败者的游戏。不攻,只守。焚香只是看了一眼那些下人,就不忍再看第二眼。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自己的性命操纵在他人手里,竟然是这样痛不欲生的感觉。
“我可以答应你,他们我可以放了,可是你和陆焚香……”
邹正言冷眼瞧着申屠的退让,忽然冷笑了一声。若是只是搭上他一人,他倒还是可以周旋一番,至少邹家兄弟向来命硬。那邹正行可以商船起火失事只是失踪而已,他邹正言作为这邹家的长子,还怕水了不成。
可是,他们却一定让焚香死。
邹正言察觉到这个条件是不容讨价还价了的时候,彻底打断了申屠的意见。
谁知,焚香却说话了。
“你们白云寨可真是有意思,四年前犯下了血债滔天,四年以来都不敢再靠近这块地方,怎么今天又敢来了?”
这幽幽的一声问,平静地太过可怕。当邹正言转过头来时,却发现焚香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到了河边。
只见她指着这滔滔江水,任这放肆的冰冷濡湿她的衣衫。青丝飞扬间,唇间那一抹胭脂愈加明显,唇边那一抹笑容,让在场的人看了都不寒而栗,不仅是邹正言,就连申屠与沈冰都惊在了当场,不能动弹。
“申屠不弃,你听着。你的名字我代那十七人记住了,若我陆焚香下了这地府阴曹,定要把你的大名报上阎王还我陆家人一个公道。神明赐怜,我等定将化为厉鬼,生生世世缠着你们追云寨,让你们从此不见天日,不得善终!!”
说罢,焚香便转身跳入了那滚滚洪流之中。
“焚香!!!”
夜空中,除了这滔滔江水流动之声外,却只有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在这天地万物之间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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