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只骨与巴尔帖主仆二人今天一早就到了邹家店铺,一身的辽人打扮,也算是嚣张到了极致。刚一踏进店门,就让很多顾客与店员不得不注视他们。那眼神里的仇恨与惧怕,是萧只骨自小便习惯了的感情,所以对他来说,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可是萧只骨这样的从容却让这个店铺的大掌柜乱了阵脚,这才有了他们跑去邹府将陆焚香强迫来的这么一出戏。
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眼看着都已经到了晌午了。巴尔帖的眉头是越皱越深。
“主子,咱们索性走了便是。邹家这帮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只骨听着巴尔帖半是抱怨的请求,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站住了踱步的身子,笑着安抚道。
“再等等吧。”
巴尔帖点点头,便又抱着剑站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二人正在用契丹语这么说着,花厅里还真是来了动静。萧只骨以为是邹家说的上话的人终于来了,哪里知道进来的却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进了花厅二话不说就往屏风那里去。看样子,是准备将摆在屋中间的屏风放到门口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
巴尔帖是真正为自己的主子感到了气愤。这帮宋人把自己的主子凉在这里不说,一进来就这么大动静,还不给任何解释。当他们是吃软的不成?他越想越气,上前就将手中重剑拔出了一半。这让那些年轻汉子都慌了神。赶忙放下了屏风,面面相觑着。
萧只骨这一次也没有阻止巴尔帖的冲动,只是沉默不语地冷眼旁观着。偶尔,他还会下意识地往花厅的一角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他总觉得有人透过那一角的花花草草正窥视着他们。
“啊,萧公子,对不住对不住。这帮没见识的下人,没解释一声就先干活了。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搬啊!等会二少夫人来了活还没做完,看你们怎么办!”
大掌柜拨开堵在门口的人群,满脸堆笑着对萧只骨作揖。巴尔帖冷哼了一声,剑身并未回鞘。
“萧公子,您不是要和咱们店铺谈生意么?老朽不辱使命,将二少夫人从府里请来了。不过……毕竟是已嫁妇人,也不好这么抛头露面,用屏风将这房间一分为二。也是二少夫人的意思……”
大掌柜见萧只骨没动静,只好硬着头皮进一步解释。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二少夫人这一招下马威虽然大快人心,却是拿着他的脑袋去冒险。若不是因为现下有求于那小姑娘,自己何苦要当这勇士。
萧只骨皱了皱眉头,心里只是觉得奇怪,却又不想纠结于这些小细节。只是点了点头,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聪明人都知道,这是一种默认,却并不是一种认可。大掌柜擦了擦汗,摆好了屏风以后,就带着自己手下匆匆下去了。
花厅内再一次安静了下来。萧只骨听说那个二少夫人要坐在屏风后,他便一直盯着那个屏风瞧。不多一会儿,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先映入萧只骨眼帘的,是那一席粉红色的衣装与裙裾,像是桃花的颜色一样。
那女子娉婷走入室内,便在他正对面的屏风后坐了下来。
“本夫人便是邹家二少爷邹正行的正室,邹陆氏。邹陆氏在此见过萧公子。”
焚香侧坐在屏风后,模模糊糊地映在屏风上,让人瞧不真切。可是萧只骨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女子很是窈窕。比起大辽的女人来,确实是有一种堪比西子,我见犹怜的弱柳迎风之姿。
“在下萧只骨,见过二少夫人。”
只要是男人,见到美女的心情总会是很愉悦的,不管这美女是不是自己所有。萧只骨听到焚香已经自我介绍,连忙也站了起来回礼。焚香颔首致意,便不再说话。若萧只骨没瞧错,那精致的唇瓣似乎是有笑的。
“萧公子,听大掌柜说,您过来是想与邹家谈布庄生意?”
“正是。萧某想与邹家做笔生意,将大宋精美的布制品运送到大辽的国土上去贩卖。这么一来,咱们那儿的姑娘夫人,也可以穿上如夫人身上这般华美精致的衣装。萧某大胆猜测,这一定会是双方互利的生意。”
焚香仔细听着,也是点了点头。单纯来看,与这个有皇亲国戚身份的萧只骨做生意,邹家布庄确实是可以稳赚,而且还可以开拓在辽国的市场,这也是邹正行自己的心愿。可是,邹正行自己都写信告诫自己不要与这个萧只骨合作,这其中蹊跷看来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萧公子这计划,乍一听起来的确振奋人心。可是细细想来,实在是有许多细节值得商榷。看来,并不是本夫人点个头就可以了了的事情。”
萧只骨自信一笑,便知道焚香会以这种理由搪塞。细节繁多,定是其中一条,也是最为有利的托辞,萧只骨本来对邹家的女人还没有多少看重,现下这二少夫人一来便捡了个最让人还击不得的道理说,反而让他觉得更为有趣。
“二少夫人所言极是。所以若是二少夫人同意了这门生意,细节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并非难事。”
“哦?”
焚香轻声反问,突然便坐正了身子。她发髻间的那一排流苏簪子叮当作响,配着她优雅的身段,好不让人心旷神怡。
“敢问萧公子一句,这次要与邹府是做什么生意?要什么布匹?多少的数量?多少的种类?您心中都有数了么?”
萧只骨一愣,不知道为何焚香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答了,他回头瞧了瞧巴尔帖,这才回道。
“听闻邹家布庄最具盛名的便是珠布与香帛,若是这合作关系真成了,定然不能缺这两样。”
“萧公子可知道珠布何谓珠布,香帛又怎为香帛?珠,是为珍珠。香,乃是大食香料。这两样东西,布庄向来都是用的三佛齐与大食两国的材料,若是萧公子想做这连个布匹的生意,咱们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焚香拐弯抹角地说着,萧只骨是听明白了,可是巴尔贴压根就没明白。忍不住便回了一句。
“咱们公子要与你做生意,和三佛齐与大食何干?”
焚香也不理他,见萧只骨不做声,便也明白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索性就这么一股脑将这话题进行了下去。
“珠布倒还好,虽然说最好用的时期便是它出库之后的两个月,可是香帛就不好说了。香帛这玩意娇贵,经不起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在大宋朝,这东西都是些金枝玉叶用的。长年将之深锁箱中,存着那香味儿。每逢佳节才会拿出来做衣衫穿上。用过那么两三次,就成了一件平淡无奇的衣衫。萧公子,仔细想来,你若真是要做这两样布匹的生意,说不定,就是亏本买卖了。”
萧只骨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出来。
“二少夫人考虑得倒是周到。不过关于运送以及材料方面,萧某自然也有考量。若二少夫人信得过在下,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
又是慢慢商量。
焚香听罢,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萧只骨看着那微微颤抖的影子,不禁在想,她笑起来的声音与她头上的环佩叮当一样好听,如银铃一般悦耳。真不知道这样的声音说起契丹文,唱起契丹歌来,是个什么样的模样。
“萧公子。咱们萍水相逢,又怎好说这信任二字。且不说其他,敢问萧公子又可是完全信任邹陆氏呢?”
焚香这话犀利非常,再加上萧只骨刚刚有些想入非非。回过神来时,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与焚香争锋相对。无法,他只能够被这半是讽刺,半是调笑的话语哽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更何况,现下根本就不是争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这女人未免太过厉害,让萧只骨有一种说什么都会被戳穿谎言的感觉。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异常,焚香云淡风轻地将那话一说完,便又侧坐在屏风后。似乎像是在等着萧只骨给他一个回答,又像是在等着他知难而退。
正在这时,花厅里又呼啦进来了几个人。萧只骨抬头一瞧,却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下人模样的女子。
“大姐。”
萧只骨正奇怪着,就见焚香从屏风后站了起来。轻轻叫了那女人一声,看来,眼前这女人便是声名远扬的邹家大娘子邹宜君了。
邹宜君并没有这个二少夫人傲气,进门来先是给萧只骨行了个礼,这才迎上自己的弟妹。
“行了,这里有我呢。你回去休息吧。”
萧只骨看到宜君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抚摸了一下那个邹陆氏的脸。可惜从始至终,那个神秘女人的脸都被屏风给遮住了。直到她走出门外,他都没有能够有幸看上一眼。
只是那个背影,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主子,您怎么了?”
巴尔贴见萧只骨看着大开的门扉只发愣,便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你说,咱们是不是见过那个二少夫人?”
这句话刚出口,萧只骨都被自己有这种想法给吓到了。甩了甩头,又赶忙一心一意地投入到这场生意谈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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