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如意冷冷地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即便大堂上没有点灯,她依然还是站在那里,全然只是为了等一个人——陆婉啼。
不知过了多久,这大堂还是空无一人,沫如意眉间微微一颤,便想转身离开。不想,陆婉啼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进到了大堂。
她先是看了如意一眼,待牧文前去将火烛宫灯燃起,这才转身对如意笑道。
“怎么?等久了?”
“哪里,是如意浅薄,性子还磨得不够。”
如意随着陆婉啼的脚步也转过身来,好正对着她,不失礼数。忽然,婉啼将手一挥,牧文便走了出去。
“……不知娘子急着召见如意,是有何事?”
“找你,自然是有事。不过既然来了,这正事早一点说,晚一点说,都一样的。来,到这边来。”
陆婉啼笑了笑,三言两语就将沫如意的单刀直入给拨了回去。很显然,她似乎不喜欢这么开门见山的说话。婉啼招了招手,让如意过去,如意抬头看了一眼,却还是驻足不动。
婉啼见状也不恼,叹了一口气道。
“沫儿,何必这么见外呢?莫非你不想好好与我聊聊天,诸如多宝的病情一类,咱们都可以谈的。”
如意浑身一震,明白陆婉啼这是在提醒她,弟弟在她手上,你沫如意若想弟弟活命,最好乖乖听话。如意感到身体在颤栗,心痛如刀绞。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始挪动步伐向前行着,虽然走得慢,陆婉啼倒也不催她,反而乐在其中。
她就是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感觉,看着自己的猎物慢慢在网里挣扎无果尔后放弃反抗的过程。
“哎,这就对了嘛。隔那么远,可怎么说话呢。”
见如意走近了,婉啼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一把拉住了如意的手。
“姐妹俩聊天,有话但说无妨。”
“……多宝可好。”
“嗯,好着呢。可怜这孩子啊,从小就是个药罐子。这哪里是用药治病啊,根本就是拿药续命呢,沫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礼?”
沫如意木讷地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陆婉啼的肆无忌惮已经重重地伤了她,并不是因为她一针见血地说出了一直以来如意都不肯承认的事实,而是因为陆婉啼只是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只要这药不断,弟弟就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可是这药若是续不上了,怕是也没几天舒心日子了。
“……我想见多宝。”
沫如意稳了稳心神,心如乱麻之时尚存一丝理智。
“见归见,可是现下他都睡了。”
婉啼淡淡一笑,知道她会这么要求,不软不硬地拒绝了她的合理要求,还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
此刻的沫如意,已是面无表情得很。她转过头来望着陆婉啼,后者却还在悠闲地拿起茶杯,喝茶,再缓缓放下。全然没有将如意眼里隐隐藏着的恨意给当作一回事。
“敢问娘子是要如意做什么,如意照办就是。”
“呵呵,沫儿,你性子还是这么急。也罢,既然你都急着要答案了,我能不给么?”
婉啼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既然你已当上了大绣娘,这点小事应该也不在话下了。我要你把芙蓉渠最后一层的针线图,原原本本的复制给我。一点都不许错,一点都不许假。”
“……芙蓉渠最后一层,我还没开始绣。更不用说研究阵法了。”
如意顾左右而言他,推却之意明显,却因为有把柄在婉啼手上,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呵呵,我知道。你们绣房里哪年哪月什么时辰做了什么事,我都清楚得很……总之,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我一定依照当初约定的条件照办。你不仅可以接回一个健健康康的宝贝弟弟,还可以拿到一笔丰富的赏金。到时候咱们各奔天涯,各安天命,互不相欠。”
婉啼将话说到此,拍了拍如意的肩膀。根本就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彼此也都清楚,现下的状况容不得如意说一个不字。反观如意,听着这话却备感讽刺。互不相欠这四个字,尤其刺耳。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时辰也不晚了,明日你还要上工呢,你先回去吧。”
婉啼挥了挥手,尚在混沌之中的沫如意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这个压得她透不过气的大厅。
夜,昏沉沉的。
就连她前方的路,也是这么晦暗不明。
如意抬起头来,瞳孔却并没有聚焦在婉啼身上。她茫然不知所措地四处望了望,这才想起现下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就算是暂时的逃避也罢,如意在跨出门槛的一霎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在这一秒消逝之后,重压已不堪重负。如意一个踉跄,若不是牧文扶住了她,多半她人便已倒在了地上。陆婉啼冷眼相望,忽然又道。
“记住了。我要的可是真货,你若给我假的,我也知道。到时候,可别怪我对多宝照顾不周啊。”
“……如意告退……”
如意的孤傲,刻在她的背影里,留给了陆婉啼。她脸上的苍凉与悲戚,却让牧文看在了眼里。牧文心中一动,想再去扶她,却被如意决绝地甩开了。临走前对于牧文的那一瞥,牧文如何都忘不了。
过了半晌,人已走了个干净。陆婉啼却依旧端着一碗茶坐在高堂之上,似乎还是在等着谁。
“娘子。”
牧文见那女子已出现在婉啼身边,便默默关上了门,一如既往地坚守着自己的指责。
“你继续给我盯着沫如意,她敢妄动,就速报于我。”
那女子一脸冷漠,点头领命,却又问道。
“娘子。既然沫如意的弟弟在我们手上,为何还让奴婢去盯着她。”
陆婉啼听到这句问话,忽然笑开了。
“因为她比你有骨气,却又比你笨。蠢人,总会要做傻事的。去吧,照我说的话去做。”
“……是。”
少女说罢,便转身又从小房的侧门出去了。吩咐完这一切,陆婉啼突然叹了一口气,一手支着自己的身体,半倚在了椅子上。牧文推门而入,见到的是一脸疲累的陆婉啼。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以为她是睡着了。小心地盖了一件披风,就要离开。转身之时,却被婉啼拉住了。
“牧文,陪我一会儿。”
就像平常一般,只要陆婉啼提出来要求,牧文总会照办。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请求呢。
牧文退到了婉啼身边,大堂里的灯不知何时已被夜风刮灭了。两人一起沉浸在这黑暗之中。
“……娘子,你出大价钱收买了二长老的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婉啼闭眼凝神,缓慢的语调确实表现出了她的些许慵懒多情。
“我只知道,若我不这么做,冒得险会更大。你什么时候看过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了?更何况是她沫如意。”
……
这一路,到底走得有多长,走了有多久。沫如意已经不知道了。
当她踏踏实实地坐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时,她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先前还压抑在心里的惶恐忽然间宣泄出来,让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沫如意痛苦到不敢闭上眼,可是不管是睁眼还是入眠,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这一片深不见底,真是让人感到恐惧。
我该怎么办?
如意将自己团在床榻上,惊慌失措地问着自己。
陆婉啼要那绣样到底是干什么?
按照她的个性,一定是要加害于陆家布庄,加害于邹少夫人的。
许多个问题与自我解答在如意的脑子里膨胀着,差点要将她的脑子挤爆。她不得不捂着头,才会让自己不堕入癫狂之中。
这前是狼,后是虎。
自己站在桥中央,实在是进退两难。
针线图若不给,就是害了多宝;若是给了,自己一辈子良心不安。不管以后逃得有多远,自己的心还是没办法逃离罪恶感的谴责。
“我该怎么办……”
如意喃喃念着,漫漫长夜,这一夜是如此难熬。即便她是多么无助与困惑,能够将她从这煎熬之中救出来的人却只有她自己。忽然,在四处张望的仓皇之中,如意找到了心中的平静。
她此时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把不起眼的剪刀瞧着,这把乌黑的剪刀正躺在草蓝之中,与各色丝线摆放在一起,泛着暗淡的光芒。虽然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却好像是在引诱如意去拿她一样。
因为这种沉默的邀请,如意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逃避的办法,一个让她或许不会这么痛苦的办法。
她慢慢下了床,虽然心里有些犹豫,却还是拿起了那把剪子。
即便自己天赋再高又如何,哪个绣房都不会让一个残废做大绣娘的。那么,这一切的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么?
沫如意这般想着,眼中虽然含泪,却也还是笑了出来。
至少,自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吧。
她眉头一皱,似乎已下定了决心,锋利的剪刀划破夜空沉闷的颜色向着她的右手腕行去,像是嗜血的鸦,带着锋利的喙,披着一身的黑,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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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一更来得很早~小忧屁颠屁颠地去做作业了~各位看官慢慢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