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良玉坐在邹家大堂里,见邹正言迟迟还没有跟过来,忍不住又朝大门看了几眼。邹老夫人本来是在喝着茶,抬眼见她这么坐立不安的模样,便一手将茶放下了。
“良玉啊,你在望什么呢?”
本来还在往门口张望着的良玉听到邹老夫人这么问,立马红了脸,转头间却是遮掩了自己女儿心事,什么都没说。
邹老夫人眉眼带着笑,可是只顾着低着头的良玉并没有发觉。邹老夫人看了自己身旁的老妇一眼,忽然恍然大悟道。
“你是在等正行的夫人不成?不着急不着急,她被那个鬼灵精给牵到花园去了,肯定是绕着侧园过来。怕是还有一段路。咱们慢慢等,慢慢等。”
曹良玉听着这话,这才发觉邹老夫人是在取笑她。本来就内向的她这一下可真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便是。
“老夫人,您!”
良玉咬了咬红唇,娇嗔间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俏丽模样。衬着她那一身素净的衣服,倒是有些别样风味。
“哦?怎么了?不是等正行的夫人?那可是在等正言?这么说来,他可是该到了呀。怎么还不来呢?难怪我们家良玉这么着急了。”
邹老夫人说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平时里对着焚香时一直绷着的脸,而今却是一幅慈祥的模样。仿佛这一前一后,分明是两个人。大厅里的人其乐融融,正言刚踏进门来,就成了这场谈话的中心。
“哟,你们看这是谁来了?”
站在邹老夫人身边伺候着的老妇最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稳步进来的邹正言。她这话一起头,大家便都将目光放在了邹正言身上。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太过于突兀,会让每一个成为焦点的人感到不舒服。可是邹正言却对此视若无睹,他忽略掉了一切人对他的关注,甚至于对他用情颇深的曹良玉。
邹正言含笑扫视大厅一周,虽然与良玉的视线相碰,却又马上收了回来,不带任何留恋。
“母亲大人。”
他向前向邹老夫人作了个揖,这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正是在曹良玉的斜对面,却继续对良玉的眉眼流转视而不见。良玉见着正言这般,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身世优良的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些什么不是大家闺秀的事情。
邹老夫人看在眼里,甚是心疼良玉的懂事。便先起了个话头,好将这话题中心引到了良玉身上。
“正言,你瞧瞧良玉,等你等的,这脖子啊,都要伸到院门外边去了。”
邹母话毕,堂内又是一片附和的笑声,带着几分谄媚地捧场。邹正言淡笑着低头不语,再抬起头来时,却并没有将母亲的话头接过去。问的,恰恰是另外一件事。
“母亲,怎么……二弟妹和三弟不在这里?”
“哦,你三弟啊。他多半是贪玩,难得找到个年纪相似的人,便也开始没章法了吧。过一会儿,便会到这里来的。”
虽然邹正言问的话确实有些驳了邹母的面子,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她再怎么喜欢良玉,也还不至于为了她去和自己的儿子翻脸。邹正言正是吃准了邹母这一条,这才会这么不看人脸色行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在意良玉的一举一动。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久而久之,就连曹良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落。
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邹母刚把话头弄到良玉身上,邹正言就有办法再圆回来。眼看着这谈话都有些进行不下去了,正耀却在这时候带着焚香进了大厅。
忽然间,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静得就连焚香都感到了些不自在,她默默与小袖对望了一眼,这才上前来跪到了邹母身前。
“娘,我把二嫂带回来了。”
正耀嘿嘿一笑,兴高采烈地站到了邹母身边。虽然焚香跪在大堂中央,邹母却依旧没有多理他。只是对着正耀嘘寒问暖,邹正言冷眼看着着一切,却并没有上前帮焚香。
之前在门口,他已经是出手了一次,现下再袒护她。估计以后等他离开汴梁去了浣纱镇之后,母亲更是不会给焚香好脸色了吧。邹正言这般想着,忽然心像被扎了一样疼。也许现在邹母的心情,也是与自己一样的。
因为陆焚香出现在汴梁邹府,就让她不得不想着应该怎么遮掩住邹正行不在别院的事实。每次看焚香一眼,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最爱的行儿,早已经不在了。
邹正言想通了这点,倒也不再急着去帮焚香度过这尴尬的局面。反而,他却有了几分复仇的快感。因为邹家多年对他的冷落,更因为焚香的心里有别人的名字。
反观焚香,虽然是被邹母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下马威,倒也气定神闲。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昂首挺胸间,即便是跪在当场也不输掉任何气质。这样倔强的背影未免太过耀眼,甚至也将良玉的目光吸引了去。突然间,她对这个自己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的外来少女生出了不少好奇的心思。
大概是对正耀也已经叮嘱完了,大概也是邹母心里的憋闷驱散了不少。待到焚香已经跪了大半晌,邹母这才转过头来对焚香说上今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行了,起来吧。总是跪在这儿,我都替行儿心疼啊。”
“谢婆婆美意。”
焚香微微一笑,站起来时才发觉腿已经跪得麻了。又痒又痛,险些让她龇牙咧嘴地露出自己的淘气本性。邹正言薄唇微抿,将她这些小动作都看了去。
“嗯。”
邹母淡淡回了一句。一手接过正耀奉的茶。焚香刚落座,见在场的众位都没有再说话。低头思索间,便已经知道该怎么让这气氛活络一些。
“婆婆。您知道,焚香从乡野之地来,也没有什么好拿出手给夫家各位亲戚的。承蒙先皇不弃,陆家也算有些作为。今儿个焚香从家里带来的,都是些布坊绣庄的绣娘新制的样品。婆婆,您要不要现在瞧瞧?”
焚香说这话时,有别于北方人直来直往的口音,她的吴侬软语更显得别致精巧,温温柔柔的嗓音在这大堂里飘来荡去,倒也成了这些北方贵族眼前一道新奇的风景。邹正言听着焚香这番半是哄劝半是讨好的语气,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大概因为这几天总是紧绷着神经赶路,提防着潜在的那些盗匪死敌,突然回到家里轻松下来,反而让他有些意志消沉了吧。
想到这里,邹正言不自觉捏了捏鼻头。正在这时,焚香甜腻如糖水一般的嗓音在这空旷的大屋里又响了起来。
“婆婆,您看,今日焚香带来的绣品里有不少都是年轻女子用的物品。本来是想着不知道正行是不是还有些远方表妹表姐之类。现下不如让我来个借花献佛,先让良玉嫂嫂挑些过去,也是好的。婆婆,您说呢?”
果不其然,先前对待焚香的话还是不冷不热的邹母听到焚香这么说,忍不住也是眉间一动。她先是打量了焚香一会儿,见她笑得无害,这才对良玉笑道。
“良玉啊,我这二媳妇家里虽然没什么长处,却最会做些布匹绣样,这过几日你就要陪你父亲进宫陪曹婉仪赏花观鱼,不如就先挑几件吧。若是都不满意,让你这二弟妹帮你现做,也是可以的。媳妇,你说是吧?”
邹母说着,便望向了焚香。看起来是在征求焚香的意见,可这语气完全便是命令。焚香心里虽然实在闹不清楚为什么邹母会这么讨厌她,倒也不以为意。
让她亲自做便做吧,反正讨好人的活儿,她自打十四岁接手陆家布庄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做了。说小了去,她总是在讨好周旋于陆家,说大了去,她讨好的,可是整个大宋朝的王公贵族和辽国契丹人。
良玉本在打量着焚香的神情,纯属是因为好奇更是惊讶。身在官宦之家,又生为女孩家,从小对于这些明争暗斗的口舌之争便极其敏感。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总是慈母模样的邹老妇人,怎么会对这红衣少女这般苛刻。就连良玉都为她感到委屈。
“那是自然好的。只要良玉嫂子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
哪只这少女竟然还咯咯笑着,答了邹母的话。好像这些对白对她来说根本就像是吃饭一样平凡,根本就不能伤到她分毫。这一下,良玉对焚香更是好奇了。深究之下,竟然有些不适应焚香突然直视而来的双眼。这样的眼神,是那样的光明磊落与直爽,看得良玉有些不知所措。
焚香见良玉如此慌乱,淡淡一笑,忽然便走到了良玉身边。
“焚香见过良玉嫂嫂。良玉嫂嫂,焚香带来的绣样总共是十二箱,若要仔细瞧,也要费一番时日。若嫂嫂不介意,倒是今晚便可以过来瞧瞧,看看。”
说着,焚香便一手轻轻拉起了良玉的手。见邹母没反对,她倒也更为放心了。只不过坐在一边的邹正言却脸色阴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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