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风雨躲进来的吗?被我关在屋内,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洪员外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管一只鸟的死活,他重新闭上眼睛。
心意动,满屋的阵法发动,屋内亮起满满红光。
红光与体内的红线呼应,红线运转越发快疾,一遍遍在他体内游走。
洪员外原本已经断了的生机重新萌发、新生,他原本死气沉沉的躯体与面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旧皮,生出新的嫩肌。
有阵法相助,一个对时之功,自然可以满血归来。然后……
然后怎么办呢?
躲过了一次刺杀,以二夫子的威名与骄傲内心,想必会耻于再次对自己出手吧。
不,还是稳妥些儿得好。重新改头换面,再次易容换体,离麻烦越远越好!
去哪里呢?蛮荒?断然不行!或者神州腹地,找那个人托庇……
不对!
有什么不对!!!
洪员外骤然睁开眼睛!
他的眼前,赫然出现一张面孔,近乎贴到他的脸上!
洪员外差点惊叫出声!惶急之下身体向后一仰,牵动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体内红线极速反转倒流,隐隐失去了控制。
惊惧抬头,原本满屋的红光不知何时被丝丝黑气取代,遮挡之下视线受阻,竟是看不清对面年轻人的容貌!
隐约只能看见那张面孔很年轻,嘴角上扬之际,两个浅浅的酒窝很耐看的出现。
“你,你是谁?”因为恐惧,洪员外的声音开始颤抖,如同他刚刚才稍稍复苏的心脏。
年轻的面孔没有回答,仍然隐在黑气中打量着他,反问道:“蝙蝠?”
轰地声响,洪员外的脑海中似响起了一声惊雷。
蝙蝠?!
对方居然知道这个名字?
他是谁?
他颤抖着举起手,却因为恐惧说不出一句话。
“我叫邱心扬。”年轻人直起身,整个人隐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影子。
“我是来杀你的。”他平静地说道,语气中不带一丝的感情波动。
洪员外还想挣扎。他体内的重生红线是绝世至宝,又有满屋阵法辅助,他自信他还有机会。
可是一试之下,他惊惧地发现,满屋的黑气早就侵蚀了阵法。连那条保命红线,也正以潮水的速度从他的体内脱离。
一起脱离的,还有他所有的生机。
这黑气是什么?为什么如此熟悉?是他回来了吗?不可能!他不是早就死了,道心不存,身死魂灭了吗?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年轻的声音毫无感情地继续道:“你没看错。这是他的道法,他传了给我。做为交换,我替他杀你。”
“你是半圣境界,又得了他的先天卦数,原本极难杀死。我之前还在发愁如何才能践约,没想到来了个瞎老头,助了我一臂之力。”
“你不用挣扎了。你体内的那一丝遗血虽然珍贵,可是毕竟太少,如何与满屋的黑气对抗?”
“凤凰遗血与虐心之毒,本就相生相克不是?”
“你若不进到屋子里发动阵法,我还不容易将虐心之毒掺杂进来……你不在外边好好呆着,为何偏偏要进屋来呢?”
“他固然不是好人,可是对你却一直都不错。你为何要在当年背叛他?”
“这句话我不想知道答案。我只是将他当日对我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你。”
“还有最后一句话。他让我对你说……”
“蝙蝠,咱们地狱相见!”
洪员外的双眼渐渐模糊,如同他渐渐模糊的意识。
最后的时刻,他悲哀地想:卦象上说忌在屋内,莫防血光之灾。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来,我的占卜术始终都是不错的……
耳中,雨声如鼓,似要淹没整个宅院;
眼中,黑暗侵袭,仿佛吞噬整个世界。
师傅,我来了,咱们地狱相见!
……
一声叹息,伴着飞鸟振翅的声音离去。
……
殷炀城外,隐秘山谷。
莫谈、寒枭等人围坐在一处简陋的木屋内,看着外边的瓢泼大雨发呆。
辛嫣儿偎依在辛裳的腿上,眼光在风雨中一只迷失了方向、来回盘旋哀鸣的野鸟身上徘徊,想着少女心事。
莫谈忽地霍然站起,大声道:“师妹发作之期日渐临近,在此久等并非良策。你相信那个邱家小子,我却不敢以师妹的性命做赌注。我要带师妹返回神州,遍寻高手,取出她体内的定颜珠,恢复她的神智。”
寒枭拍拍莫柔略带迷茫的脑袋,安慰她一下,抬眼说道:“邱家小兄弟一路多次救我与嫣儿的性命,看得出乃是至情至性之人,绝对不会言而无信,弃师妹病情不顾。我还是相信他多一点。至于返回神州嘛……”
低下头,心中犹豫不决。
辛裳猜出他的心意,开口道:“我赞成莫谈师兄的提议。下个月便是神州大朝会,各路高手云集朝歌城,难道各大宗主、家主中没有人能解定颜珠之厄。此处山谷这两日为雨势侵袭,阳气尽散,对柔姐姐的伤势再无裨益。而且听你们说石龙子反出妖族,只怕更会觊觎定颜珠。待在此处,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寒枭眼望那片越来越上涨的湖面与已经没过山谷大半平地的积水,知道辛裳所说都是实情,眼中满满的忧虑。
辛裳继续道:“寒师弟定是忌讳自己的神州叛徒之身。这个却好办,你随我们一同返回,有莫谈师兄替你作保,想必不会有太多麻烦。而且待到大朝会之时,刚好可以在议事会上将你当年掌震恩师的疑点说出,让朝廷和各家家主给一个公断。”
莫谈冷哼一声:“我可不会替你作保。不过,师妹痊愈之前,我保证不找你麻烦就是。至于你所说的疑点、冤情,我可多半不信!”
寒枭苦笑一声,并不做辩解:“师妹痊愈之前,我的事情还是先不要提,免得带来不必要的纠缠……也罢,便依大师兄所言,一同返回神州求助。不过,我还是不露面得好,易容乔装,做一个你们身边的家人吧,也好遮人耳目。”
“玄哥,咱们又要搬家了?”莫柔似懂非懂,拉住辛裳道:“姐姐,你和我们一起搬家吗?”她这些天与辛裳相处甚是融洽,已有难舍难分之意。
辛裳柔声道:“正是。姐姐,咱们一起返回神州,返回咱们自己的家!”
辛凌子与辛肥早有离去之意,闻言俱是大喜,辛肥两眼放光:终于要回家了!在这里天天吃鱼,腻都腻死了。家里的小肥鸡、小肥鸭、小肥牛,你们都长大了吧,我要回去了!等着我啊,哈哈!想着想着口水竟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回家?辛嫣儿目光迷离,既为能见到思念许久的爹娘高兴,却又想道:我们要回家了,他的家却已经被毁了……神州大朝会,他也一定会去求个公道吧……
一声惊雷,众人齐齐抬头。
电闪雷鸣之中,空中那只迷路飞鸟忽然一个展翅,顶风冒雨迎着闪电的光亮奋力飞去!
……
殷炀城内,黄叶寺。
昔日的雄伟大殿而今成了一堆瓦砾废墟,暴雨如天河倒灌,疯狂地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
一众光头僧人横七竖八地或爬、或卧,倒毙在瓦砾废墟之中,胸口无一例外,都有一处明显的刀伤,似乎张大了的口子,诡异地笑对灭世般的暴雨。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二夫子花白的头发,和花白头发下苍老的面容。
魔刀在他手中,映着电闪发出莫名光芒,似乎也在诡异大笑。
二夫子肩膀上一处浅伤,血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翻开的白肉和破烂的衣衫。
“妙林和尚手段不怎么样,手中的宝物倒是够多的。这些年阐宗不知道搜罗了多少人间杀器……”
嘟囔一声,二夫子收起魔刀,抱起二胡,蹒跚地走进风雨,心头有些儿茫然。
天大地大,八方风雨。下一步,我该去向哪里?
神州吗?
好吧。该来的终将来到,该去的理应归去。
下一次魔刀出手,将会饱饮谁的鲜血?
二夫子,他在心头叫着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杀孽四起,你受了谁的托付?
……
未名小山。
心扬站在山巅最高的一块矗立岩石之上,两手结印。
身后,八条水龙借着雨势磅礴而出,张牙舞爪,迎着雷雨闪电盘旋。
身前,黑气弥漫,数条碗口粗细的带翅腾蛇直立着身体,明灯般的眼睛盯视着脚下的滚滚泥流、疯狂摇摆的山风,似乎只等心扬一声令下,就要窜行而出,搅动一方天地。
梵咕子的灭世黑气果然对我的本命腾蛇大有裨益;他暗暗想道。
抬起头,帝龙诀借助天地风雨的力量,也已经有了八道之威,算是小成了吧。
心意一动,天石笔应声出现,变大变长,像一根铁棒被他拄在地上。
龙吟蛇嘶,心扬抬眼望天,迎着风雨眺望,心生豪意!
那个方向,就是浩瀚神州腹地。我在那里生,我在那里长。
那里曾有我的亲人,现在只有我的仇人。
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这都是你讲给我的不是?梵咕子师父……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你的身份,但毕竟你教过我……
神州,我回来了!
……
更高的天际,金翅隼王两眼如炬,盯着下面小山上的瘦小身影,心头的惊惧无以复加!
龙蛇齐出!那个娃娃展现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道力?为何连我这千年妖王,都丝毫看不出底细?
那小子是决议要孤身奔赴神州了吗?我要不要跟上?
我有多久不曾越过殷炀城,踏足那片土地?
……
风声、雨声、混在雷声中、混在山石崩塌、泥流翻滚的流动声中。
天地,混沌一片。
混沌中,又有几种别样的声音传来。
几行脚步,在泥泞的道路上踩出一行小路,缓缓指向神州;
一曲凄婉二胡,奏着不知名的曲子,破开风雨缓缓北去;
几声龙吟蛇嘶之后,一只鹌鹑展翅飞起,没进茫茫雨雾;
一声隼啼,残影划破长空,钻进厚厚的云层消失不见;
……
神州,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