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皇,隐皇帝的意思。
他姓赵,太祖嫡传血脉,太宗唯一尚存的同胞兄弟,当今圣上少帝的亲叔叔。
他天资聪颖,是最年轻进入神圣领域的皇族。至于他现在的境界,则是无人知晓。
当年他是太祖最属意的继承人候选,只是听闻他修道悟了天机,对皇权恋无可恋,主动退出皇位大竞,隐遁在一处小山庄——即现在人称隐皇山庄的地方。
他极少在神州出现。除了几镇诸侯、朝廷内的三公等寥寥数人外,许多人闻名不能见其面,更多的人则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那些身着青衣的随从看着黄公公恭敬地跪伏在地,猜测着黄衣人的身份,迟疑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顺着心意对他的高贵五体投地膜拜?
隐皇径直走到邱直近前,伸手将黄绢接到自己手中。
邱直很自然地松了手,仿佛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隐皇手托黄绢,目光巡视众人,平静说道:“等?莫非诸公都在等我这个闲散的人?来迟了一步,勿怪勿怪!”
他目光所到,北岭候抱拳低头,东海候颔首致意,一脸方正的大律令,伸手将头上的冠巾扶得更正了些,躬着身遥遥答礼。
隐皇的目光在跪倒地上的黄公公身上稍稍停留,两手扯住黄绢的一端,做势打开:“黄公公,圣旨由我代劳打开如何?”
黄公公一直跪伏在地,光洁无须的脸上汗如雨下,闻言急忙抬头,急声叫道:“千岁不可!那,那……那并非圣旨!而是……”
一边说一边竟是疾步向前,想要将黄绢夺回,连礼数也顾不得了。
“不是圣旨?甚好甚好。”隐皇似乎早有所料,右手轻轻一捻,黄绢凭空消失不见。在场许多高手竟不知黄绢被他收到何处,仿佛那匹黄绢从来没在众人眼前出现过。
看看讪讪退回的黄公公,隐皇环顾左右,向大律令道:“方律令,黄公公既然亲承黄绢不是圣旨,邱直便不至于落下私夺圣物之罪了吧?”
“隐皇见教的是!”大律令一脸正色。低头瞧了瞧气色不正的黄公公,心想邱直无罪可恕,黄公公刚才私传圣旨的罪名是不是要定案呢?
隐皇转头向任天*莫道子:“两位君侯亲身大架,也是来祭奠邱明的吗?还是说,有别的未了事?”
任天仇、莫道子彼此对望一眼,莫道子回道:“四公子英年早逝,我等前来送上一程,此乃其一。至于别的未了事嘛……却都是听从大律令安排!”说完两人同时撤后半步。
两位君侯退后,黄公公更是一直跪在地上,突兀站在前方的,就只剩下笔直挺立的方正大律令。
方正不卑不亢,敛容答道:“不敢隐瞒千岁。卑职等奉谕而来,依律而行,乃是为了捉拿妖族余孽。”
他口中的妖族余孽,自然是邱老太怀中的那个婴儿,定陵侯的孙子。
面对护孙心切的定陵侯上下,大律令面不改色。
他依照朝廷律令而来,职责所在,何惧之有?
隐皇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大律令,又瞧了瞧他身后满脸无辜的两位君侯,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多年不见,大律令依然不愧方正之名,连那股迂腐的味道,也是不减当年啊!
“前天我去了趟皇宫,见了下我那位侄儿。”他平静地说道。
黑驴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两只耳朵高高竖起。脑袋也骄傲的昂起来,环顾周遭,很有些儿居功的意思。
然后又有些儿委屈地盯着自家主人,心说:从朝廷到这里,来回数千里的路程,两天时间就赶到了,主人你真是把我当驴使了呀!
“圣上准了我一句话,算是口谕吧。他言道‘邱家之事,悉听皇叔尊便。’”
想起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那个十多岁的少年站在亭台楼榭里遥望夕阳的瘦削身影,萦绕于心的不安再次升起,隐皇不由微微地皱了皱眉。
众人静静地听着,没有谁接口,更没有人敢质疑话里面的真伪。
“我早已垂垂老矣,不理尘世多年。只想着能在寒山瘦水中,终老一生。”
“只是我不入红尘,红尘自来扰我。邱明之死与我不无干系……”
自隐皇到来后便一直停在原地不动的邱老太身子微微一颤,不过依然没有转过身来。
“虽然圣上英明,给了我悉听尊便四个字。但是事情牵涉邱家,我怎敢自专?”
“所幸今天两位侯爷和大律令都在场。咱们便群策群力,以法为据,将此事做一个了断如何?几位可信得过在下?”
大律令与东海候等人同时躬身,齐声道:“正要王爷做主!”
隐皇点点头,目光落在定陵候的身上,沉吟了一下道:“邱明与妖族勾结,罪证确凿,依据大商律合该定一个砍头之罪。不过邱明已经畏罪自裁身亡,本王裁定夺其封地荫功,其他不予追究。定陵候及大律令以为如何?”
方正晗首道:“王爷裁定甚合朝廷律度,卑职没有异议。”
邱自得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的变化,过了许久,才微不可察的轻轻点了点头。
隐皇也点点头,继续道:“至于邱直抢夺圣旨一事,黄公公已经说了黄绢并非圣旨,那邱直抢夺圣旨的罪名自然也就做不得数。”
“不过,邱直身为陈塘关主将,私离阵前,私自调动三千龙马骑士,此乃大罪。念其戍边有功,本王裁定罢免邱直大将之位,责令求家对其严加管教,非赦免及朝廷旨意不得出定陵城一步!邱老侯爷,这个裁定您意下如何?”
邱自得目光如炬,射退了一旁跃跃欲试愤愤不平想要发声的邱直,沉声道:“竖子原不足以担大任!王爷如此安排,已是大恕其罪,老臣代竖子谢过!”
花光和尚看了看一旁的东海候,想说点什么,任天仇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花光和尚便又把那句话咽了下去。咽的有点急,差点噎到,又不敢咳出来,一张胖脸憋得好似猪肝。
“多谢定陵候体谅!”由衷的赞了一声,隐皇将目光投向了在一旁站立的邱老太背影。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射向了那里。
感觉到了目光所至,邱老太倔强地挺直身体,依然没有转过来。
“至于邱明之子……”隐皇斟酌着语言,一字一句地说道:“邱明之子乃是襁褓婴儿,身无罪迹,依律法不应担责。但其身怀有妖族血脉,责令邱家对其请严加看护,如有异常,即刻决断。”
目光扫向在场众人,最后停在大律令脸上,缓缓道:“此事由我亲自做保,后续邱家小儿如有变故,我当亲自出手,给朝廷,给律法一个交代……如此判决,大律令以为如何?”
大律令还没有说话,邱老太背对着微微顿首,似是表示谢意,而后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方正低头思考半响,抬头答道:“虽无先例,但既有王爷作保,卑职没有异议!”
隐皇看看闭眼颔首的东海候与北岭候,又看看一直跪在地上的黄公公,漠然道:“邱家人正在悲伤之际,想必无心应酬。各位都是朝廷重臣,事务繁杂。既已来此吊唁完毕,还是各自早散了吧!
另外,东海境外颇不平静,烦劳东海候将定陵边境的白耳军调回戍边——这也是圣上旨意。”
东海候向隐皇及邱自得抱了抱拳,一声不吭,带着人先行离去。
大律令向隐皇及邱家众人拱手作别,跟着走了。
黄公公没听到自己假传圣旨之罪,擦擦额头的汗水,半弓着身一路倒退着拜别而去。
莫道子看看依然留在原地抚心不语的花光和尚,问道:“同来路上大师一路行一路顿悟,禅心之高令我等亦收益不浅。现下大师一手抚心搓揉,双目赤红望天,难道又有什么顿悟之感?说来听听让在下也长长见识如何?”
花光和尚想起邱老太离开时胳膊上套着的遁龙桩,又看看隐皇对自己视若不见的脸色,嘴唇抖了半天,苦着脸叹口气:“小僧出家前做过小买卖,一次卖桃子蚀了本钱。如今看到这满园桃树,又忆起那次做砸了的生意,心里堵得慌,拿手揉一揉……”
堵心却不是揉一揉便会好的,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花光和尚哭丧着脸率领弟子随着莫道子一道离开。
走得稍远一些,回头看见邱自得躬身在和隐皇私语,隐皇两眼望天,一脸萧索模样地答着什么。
离得远,听得不很真切,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两人话语中提到“十五年后”的字样。
十五年后吗?花光和尚悲哀的想道。
借的时候有点鲁莽,也不知道遁龙桩什么材质?是金?是银?需要防锈吗?需要防水吗?不知道不用的时候应该怎么保养?就这么在邱家放上十六年,会不会久了失效呢?
想起师兄阴沉下去时锅底似的黑脸,花光和尚真想返回去,把遁龙桩讨要回来再走。
可是对方一个侯爷,一个王爷,哪一个都位高权重,岂是自己这个二手国师惹得起的?
他只好远远地瞪过去,似乎只有这样,心中的气才会稍微的顺一点。
隐皇与邱自得两人浑然不觉,自然不加理会。
可自从来到桃园后便一直心情不佳的大黑驴感觉到了异样,见到有人胆敢主动挑衅,一下子来了劲头,一双驴眼睛瞪得牛眼睛那般大,狠狠地回瞪过来。
花光合上被瞪得心中突突直跳,赶紧转过头去随着东海候一道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心中叹气:快点赶回去看看师兄有没有什么办法吧。要是师兄也没有办法,唉,十五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