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几条街道,马车在一处略显偏僻的小胡同停下。
一对无人打理而脏污的石狮,一个残了一只脚,一个掉了右边的耳朵,无精打采地左右侍立,守护着背后的小酒楼。
发黄的酒幌被风卷在一处,遮盖了里面的内容,隐约只能见到一个“随”字。这是个略显破败的小酒楼。
门前的瘦伙计见来了生意,挤出笑脸迎上来,待看清邱正一身的农夫打扮,笑脸又收起来,漫不经心地招呼道:“几位呀?打尖还是住店?”
邱正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意:“住店,明早起身。给我来两间房,我一间,我这两个小书童一间。马车也要帮我照料好了。”
心扬和小丫头衣着光鲜,都是富家子弟打扮,比邱正穿得好了许多倍。
瘦伙计脸色稍微好看些儿,接过马车缰绳,一边往里让,一边自言自语:“这家人真有趣,好衣服都给书童穿了。”
店里除了厨师连伙计带掌柜总共三个人,迎客的瘦伙计和里面一个端盘子的胖伙计都姓王。胖伙计年纪小一点,叫“小王”,脑子有点不大灵光;瘦伙计叫“大王”,善于偷奸耍滑,总是使唤胖伙计。
瘦伙计牵着缰绳,站在门口往里面吼了一声:“小王!”
胖伙计刚因为站姿走姿不雅被掌柜的训斥过,生怕又挨训。听见叫,夹着腿故作文雅地走上前,粗着嗓子问瘦伙计道:“大王,什么事?”
心扬看着他一扭一扭地走来冒出这么一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想起在定陵时常和姐弟们唱的一首俚歌,一本正经地接口道:“大王叫你去巡山……”
“洵山?”这附近还真有座洵山,胖伙计当了真,接过马车缰绳,低着头走开,默默盘算着:以往去洵山采买柴火、兽肉都是掌柜的亲自出马,今天怎么分配给我干了?莫非我的时运到了?升职加薪就在今天?
心扬看着胖伙计满腹狐疑地远去,心中好笑,看着一旁地小丫头,立马又有了坏主意,斜着眼道:“伙计叫大王,给你起个名字叫小妖怎么样?小妖,小妖,小妖精……”
后脑被邱正狠狠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
心扬吐了吐舌头,撅着嘴随邱正一起进入小酒楼。
矮矮的柳木柜台后胖胖的秃头掌柜见邱正一身农夫打扮,懒懒地瞟了一眼继续低头拨打算盘珠,并不上前理睬。
四五张闲木桌,横七竖八的十多把条凳都空着,没有一个客人。
邱正并不急着去看房间,自昨晚至今走了大半天,几人都已经饥肠辘辘,随意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下,先点了四荤四素八个菜,外加一条雪花白肚胖头鱼,摆了满满一桌子。
见几人点菜阔绰,瘦伙计上菜时明显殷勤了许多,脸上笑盈盈地好似吃了蜜。掌柜的也上来帮忙摆盘子,一边忙活一边嘟囔:那蠢胖子又跑哪里偷懒去了?
三人都饿了,也不多话,筷勺并举,与满桌菜肴斗在一处。
心扬不忌荤素生冷,一发往嘴里招呼。
小丫头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秀气模样,吃起东西却似完全变了个人,吧唧吧唧大口吃菜,吸溜吸溜大口喝汤,吃到兴头更是将胖头鱼整只拎到自己跟前,鱼骨鱼刺混在一起大嚼特嚼,淋淋漓漓满桌子汁水,嘴巴上也都染了层油油的光亮颜色。
心扬毕竟世家子弟出身,还从没见过如此生猛的吃相,看得发呆,一块鸡肉叼在嘴里,竟是忘了下咽,心中想道: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呀!
忽听大王伙计又在门外高声叫道:“两位客官里面请!”
门帘挑动,光影忽明忽暗地飘忽,外边走进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瘦高个,长条脸像极了昨夜的大黑驴,扫帚眉与三角眼同时向下耷拉,一张愁苦的脸让心扬看得心中无来由地一阵难过,咕噜声响,那块鸡肉竟是在不觉间囫囵吞下。
后面跟着的胖子与瘦子身材反差极大,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擦拭满头汗珠,长着一张笑面佛般的喜气脸庞。
两人各带包裹,里面鼓鼓囊囊,极长地斜挎身后,不知装的什么。
生意连续送上门,掌柜的笑成一朵花。一边骂着不见踪影的小王伙计,一边迎上前笑道:“两位远客一路辛苦,快请这边上座。”
两人随意找了张桌子,离邱正他们不远不近,施施然坐下。
胖子渴得紧了,先抓起桌子上一壶待客茶,不忌生冷,也不讲究用茶杯,直接对着壶嘴灌下肚。喝完惬意地一抹嘴,神清气爽,对一旁有些发傻的掌柜道:“老掌柜,你这里的烧鹅远近闻名,先来一个整只!”
好嘞。掌柜的答应一声,一边往后厨走,一边嘀咕:我们的烧鹅既肥又腻,连我自己都不爱吃,什么时候变得远近闻名了?难道烧鹅师傅新长了手艺?
一只整鹅,一碟酱醋,两个小菜,摆在两人桌上。
小菜是烧鹅的配送,一碟醋溜花生,一碟脆皮萝卜,花生白嫩,萝卜青翠,相得益彰。
胖子抓起筷子,夹起眼前的花生,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
他夹得不甚快,可也不算慢,而且连续不停。一颗刚刚入口,另一颗已经被稳稳地夹在筷中。
一碟花生约摸百余粒,被他流水般送入口中,须臾工夫便见了底。
胖子向后伸展双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再次拿起了筷子,伸向瘦子前面的那碟脆皮萝卜。
瘦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胖子手中的竹筷鸡啄米般的夹起萝卜,送入口中,再夹起,再送入。
萝卜只有十多块,一会儿功夫也被胖子夹了个干净。
瘦子斜着三角眼冷看,鼻子里哼了一声。
心扬吃得饱了,看着胖子手中灵活的筷子,听着胖子嘴里嘎吱嘎吱的咀嚼萝卜的脆脆的声响,觉得这画风有点儿水墨皮影的味道,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
邱正目不斜视,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桌上剩余不多的菜蔬。
小丫头头也不抬,依旧吧唧吧唧地大吃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