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薜荔通道上有一道道石梁遮光,所以当我走出通道时,只觉眼前骤然一亮。
明月轻辉照在前方不远处一座用银白色贝壳拼接镶嵌而成的圆形小屋上,贝壳反射月光,小屋便如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映得周围几米内都莹白一片。
归海·云开正背对着我负手立在屋前,湛蓝长发如沉水重缎流泻而下,只在腰际用同色缎带松松束住,发尾直达臀下,随风飘拂在烟青色的袍摆上。那烟青色长袍不知用什么丝线织成,珠光月辉下宛如真有烟雾升腾,映衬得归海·云开周身也似有烟雾弥漫,再加上夜风猎猎,吹得他衣袂飘飞,远远望去,直要腾云驾雾乘风而去一般。
自回到蓝都后他都是束发于顶,从未再这样垂泄而下,看着这熟识的背影,我不免想起了白国初见时的惊艳,心中再次赞叹其身形隽逸风姿万千。
“咳……”我走至他身后,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大将相邀,不知何事?”
他背影一滞,却没有转过身来
难道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我清清嗓子抬高声音,“琥珀有礼,不知大将何事找我。”
他身体慢慢绷直,明显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却还是默立不动。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何不理我,想想我们已有两天未见,应该没有得罪他啊。
他却在此时静静转过身来,明月当头珠光辉映,照得他面目纤毫毕现。
这回换我动弹不得,眉眼五官依稀还有几丝归海·云开的模样,但每一道线条,每一个棱角,每一笔每一划每一分每一寸都柔和了三分,相貌便凭空端丽圆润起来。眉若远山横黛,眸似晴空湛蓝,色如拂晓之月,唇噙春日余晖。相貌本有些偏于柔和,但高挺的鼻梁,又硬撑出了一股英气。显得他温柔又挺拔,俊雅而端正。
我花痴发作眼冒心形,没有想他为何不是归海·云开,而是本能反应这张脸才配那个风姿万千的背影,无论前看后左看右看,都是芝兰玉树般俊美的人物。
“小姐……”他缓慢开口,声音亦如人一般柔和温润,有几分像归海·云开,但音质又比归海·云开清透纯净。
“呃……”我这才回魂,举手擦下不知存在与否的口水,心想先擦了再说,没有当然好,要是真流了出来,还一直挂在口边,那多么尴尬。
手上没湿,暗暗抚胸松了口气,这才放心的微微屈膝,提裙行礼道:“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了人。你是归海大将的弟弟,新任家主月明公子吧?”无论相貌还是气度再无旁人,必是归海府众人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完美公子天纵英才归海·月明。
“是……”他轻轻点头,水润唇瓣翕张却欲言又止。
我花痴得无药可救,即使吃过无数次亏,看到美男还是心情愉悦,绽唇傻笑道:“你好,我是琥珀,雕漆·琥珀,见到你很高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没注意之下,又脱口说出地球见面套话,好在及时醒悟,把伸出一半想和他交握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才没更加丢人现眼。
“呼……”他长出一口气,无奈摇头,缓慢开口道:“我们……见过……”
“嗯?”我皱眉细想,好像真有点眼熟,“你一说我也觉得真似在那里见过……”再用力想,却又毫无头绪。
“在绿国,绿都珍宝坊分店门口。”他提醒我道。
“呃……”我抓头,苦笑道:“我曾经因受重创而失忆,虽然模糊想起来好像去过绿国红国,但具体发生的事都记不清楚了,若是我们在绿国见过,就难怪我认不出你来了。”
“其实……”他紧紧皱起两道远山般的秀眉,微一抿唇才决然道:“其实我们不仅见过那一次,我们一路同行了三十多天……”
“什么?”我心思电转,惊疑的上下打量他,难以相信的求证道:“你……你是说……”
“是。”他坚定点头,压低嗓音,用我熟悉的归海·云开的音线说道:“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我扮的大哥,大哥根本就没有去白国。”
“可……可是为什么啊?”经他提醒,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得到确定答案后还是不由自主倒退两步,真真是太意外了。
前世今生一直情路坎坷,方觉古人盲婚哑嫁也不错,见归海·云开体贴温柔,还想过真嫁给他得了,不爱就不会痛,作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白头偕老未尝不是个好选择。但现在看来,这种平凡的幸福对于我来说都是奢求,归海·云开竟然是归海·月明所扮,也就是说他再温柔体贴细心周到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不是我夫君而是小叔。好在到归海家后,我怕了未来的婆婆小姑们,心生去意,否则要是下定决心嫁予他,那现在的打击会更大。我的人生真是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
归海·月明诚恳的道:“因为大哥受了重伤不良于行,无法亲自去白国迎亲,还望雕漆小姐见谅。”
“受伤?”我陡然扬眉,想起雪无伤说归海·云开重伤将死,见归海·云开来白国迎亲时还诧异来着,现在看来雪无伤所说不错,只是没想到此归海·云开是归海·月明乔装改扮的而已。
归海·月明点头,沉痛的道:“一个月之前,大哥为保护储君大王子而身受重伤,虽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因中了毒药暗器截去了左腿,再……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不能亲去白国迎娶小姐……”
“截……截肢?”我一个踉跄几乎没有摔倒,古代可没有能以假乱真的精美假肢,腿断了就是残废了,甚至可以说这个人都废了。用力握拳,心中暗暗埋怨雪无伤太过狠毒,好好的一个年轻才俊就这样废了。归海·月明等不知道真相,以为归海·云开是因什么王子而伤,我却清楚来龙去脉,断定归海·云开是被雪无伤所遣杀手所伤。
“是,膝盖以下都截断了。”归海·月明声音黯哑,湛蓝明眸中泛起一层水色,显见兄弟情深,低声道:“大哥最是要强,突然失去了一条腿,那种打击也比平常人来得强烈,终日酗酒不肯见人。”
我皱眉,“所以北崖太后相召,你便替归海大将去了白国?”
归海·月明摇首道:“不仅是北崖太后相召,还有别的原因。说来话长,外面寒冷,小姐请随我进来说话吧。”
我心中充满疑惑,想也没想的便跟着他走进了薜荔馆中。
馆内设计独具匠心,一条流觞曲水回环弯曲绕着三张椭圆形的木质地塌,每个地塌四周都垂着纱幔,分隔成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中前方的地塌上摆着一张镂空雕花酸枝木长茶几,茶几四方铺着蓝底扎金起花毛绒坐垫,一角立着一个细颈大肚青花瓷瓮,瓮中树枝红梅吐蕊怒放暗香盈鼻。
用来流觞的曲水渠中飘着一个一个圆形琉璃盏似地小油灯,明灭闪烁照得一室昏黄。
室内没有火炉却温暖如春,不知是地热还是有暖墙,古人的设计向来精巧,远非现代工艺可比。
我随着归海·月明走至长茶几旁,几上茶点果品样样俱全,显见他早有准备,打算长谈。
见此阵仗,便知非一两句话能说完。他既然骗了我几十天,我也不耐烦再装贤良淑德,干脆盘腿大坐在毛癫上,拉落帽兜解下身上的棉披风,湿漉漉的长发立时披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