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赫拉戈尔的回答,莫迪尔沉吟了片刻,随后突然低声问了一句:“我突然有点好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我已经忘记的时期,我是不是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赫拉戈尔注视着莫迪尔的眼睛,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您曾造访过塔尔隆德——虽然您并没有直接踏上这片土地。”
莫迪尔微微睁大了眼睛:“所以我受到的诅咒是在这里留下的么?”
“恐怕不是,”赫拉戈尔慢慢摇了摇头,“至少从已有的线索来看,直到您当年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您的状态仍然是正常的——而且在那之后还正常了很长一段时间。”
莫迪尔沉默下来,不知正在思考什么,过了差不多半分钟他才重新抬起头:“这部分事情是不是没办法跟我说?比如涉及到塔尔隆德的机密,或者会指向某种‘认知即可产生威胁’的事物?如果是后者,我可以理解,毕竟在外游历了这么多年……我总是接触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是的,”赫拉戈尔点点头,“现在我们没办法具体讨论这件事情——主要是我也不敢肯定这背后的风险。但如果我们这边的工作有了一些进展,我会第一时间与您联系。”
“这一点我很相信,”莫迪尔终于又露出笑容,随后他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房间的出口,“那就到此为止吧,我也该回去跟同伴们见面了。”
“您还打算回到冒险者营地么?”赫拉戈尔脸上表情有些惊讶,“我的意思是……您作为一位传奇法师,其实并不需要在冒险者营地执行那些任务。我可以在新阿贡多尔为您安排住处,虽然塔尔隆德如今条件艰难,但至少在核心地区,我们还是可以提供较为舒适周到的条件的。”
莫迪尔想了想,笑着说道:“还是算了吧——在一片充满未知和机遇的土地上待着,却不能随意冒险探索,那再舒适周到的生活条件对一个冒险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更喜欢在冒险者营地和罗拉他们待在一起,哪怕不出门的日子,从冒险者们的口中也能听到无数新奇有趣的故事,这对我而言更有趣。”
“……我尊重您的选择,”赫拉戈尔微微点头,“那么您请自便——不过如果您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或者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可以通过冒险者营地中任何一名龙族事务员与我联系——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
在离开那间大屋、回到晶岩山丘临时营地的集散点之后,莫迪尔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防护门旁边无所事事晃来晃去的罗拉以及几位熟悉的冒险者们,老法师脸上露出些许笑容,迈开大步便朝着那边走去,而罗拉他们也很快注意到了莫迪尔的靠近,纷纷迎了上来。
“你们这是巡逻回来了?”等到靠近之后,莫迪尔好奇地看了罗拉一眼,随口问道。
“我们都回来好一会了,”年轻的女猎手笑着说道,“您可真是去了挺长时间——营地指挥官都跟您聊什么了?”
“果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么……”莫迪尔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言自语着,随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也没聊什么,就是打听打听我的来历,说一下火元素领主的事情,别的没了。”
“就只是这些?”队伍中的双手剑士——就是之前被莫迪尔套了一百多层护盾推出去那位——脸上顿时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内部安排’……”
一旁的德鲁伊随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嗨,听到听不到的也没多大区别,反正回头你多喝两杯就都给安排上了……”
冒险者们就这样打着趣,几个已经日渐熟悉的队友便就此谈笑起来,然而女猎手罗拉却没有参与到其中,她敏锐地注意到老法师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莫迪尔先生,您……没事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我?脸色?”莫迪尔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我没事啊……不过可能是有点累吧,唉,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了……”
老爷子话音落下,周围的冒险者们脸色顿时一个比一个古怪,那位健壮的双手剑士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莫迪尔那看上去老迈佝偻的身板——平心而论,就根据最近这几天相处下来的了解,双手剑士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他可以肯定自己跟这老爷子哪怕是肉搏三个回合都能回去在床上躺一个礼拜,而如果双方放开了手脚较量一番,他有自信在一回合内喷老爷子一脸血……这么个传奇法爷在感叹人生的时候都不考虑旁人情绪的么?
罗拉的目光则始终落在莫迪尔的脸上,后者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然而她坚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在刚才的一小段时间里,她清楚地看到莫迪尔的眼神中带着失焦般的恍惚,就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离开,而剩下的这具躯体完全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进行着交谈,这让她联想到了自己早年间在一处荒废地宫中执行任务时遭遇的那种亡灵……当然,那丑陋腐烂的行尸走肉与眼前这有血有肉的老法师看上去全然不同,她所产生的是一种“感觉”,一种只有她能理解的感觉。
然而老法师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也不复存在,年轻的女猎手眨了眨眼,再找不到蛛丝马迹,便只能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大概只是看错了吧。
……
赫拉戈尔注视着莫迪尔离开房间,感知着对方的气息渐渐走远,随后他才轻轻挥了挥手,不远处的房门随之传来一连串轻微的咔擦声,在门锁完全闭合之后,一些原本隐藏在房门上、墙壁上、屋顶和地板各处的龙语符文随之逐渐浮现出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神秘变幻的光彩。
昔日的龙祭司仔细观察了每一个符文的状态,之后才露出稍微松一口气的模样,接着他来到墙角摆放的某个淡金色立柱状装置前,随手激活了装置内的能量循环,这刚修复不久的设备内部传来几声吱吱嘎嘎的噪声,其上半部分覆盖的水晶覆膜表面终于凝聚出了清晰的影像——巨龙形态的安达尔出现在画面中,其硕大的头颅朝向这边,暗红色的机械义眼中闪烁着微光。
赫拉戈尔微微皱了皱眉:“你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么?”
“放心吧,我状态还不错,”安达尔轻轻点了点头,“只不过需要将本体释放出来,人工检查一下这些古代植入体的情况。毕竟虽然我身上用的这些老古董并不依靠欧米伽系统运行,但它们也着实运转了太长时间,我不希望这些老东西在如今这关键时期出什么状态。”
随后这位老迈的古代黑龙晃了晃脑袋,垂下头颅看向赫拉戈尔:“先不说我这里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和那位莫迪尔法师接触过了么?”
“接触过了,情况有些复杂,”赫拉戈尔点头说道,“他的记忆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除了记不起自己的完整姓名和出身来历之外,他对自己的冒险生涯也有着错乱的记忆,可以初步排除其记忆是被人一次性删除——这应该是一种长期的、内因性的混乱状态。”
安达尔略微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听上去……你并没能当面确认他就是莫迪尔·维尔德?”
“没办法确认,他全然不记得,哪怕将莫迪尔游记中的部分篇章拿出来他也没什么印象,”赫拉戈尔摇了摇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认为他就是。”
“……当突然知晓他登记在冒险者名录上的名字时,你我都直接联想到了当初梅丽塔的报告——尽管我们也第一时间怀疑这仅仅是重名,然而巧合的部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无法忽视的程度,”安达尔嗓音低沉,“在洛伦大陆,‘传奇’是个数量稀少的群体,遍历最近上万年的历史,人类中或许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名叫‘莫迪尔’的传奇,而且他同时还是一位冒险家,为了追寻某种‘失落之物’而造访塔尔隆德……”
“唯一的问题是,人类没办法活六个世纪——莫迪尔·维尔德应该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才对。”
“人类也没办法在离世七百年之后揭棺而起——但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安达尔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确定’的事情,尤其是在涉及到超凡领域的时候。”
“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也是我敢下判断认为那就是莫迪尔·维尔德的原因之一,”赫拉戈尔慢慢说道,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说到这里,在和那个‘冒险家’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安达尔的机械义眼立刻收缩了一下:“你发现什么了?”
“他在阅读完‘莫迪尔游记’的部分内容,并从我口中听到了‘维尔德’这个姓氏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某种思维混乱状态,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随后他遗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再记得游记上的内容,他的记忆倒退回到了我拿出游记之前,”赫拉戈尔详细描述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与此同时,我观察到他的灵魂稳定性急剧下降,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没有再尝试第二遍。”
“……听到姓氏之后陷入混乱?而且过后失去了记忆?”安达尔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这听上去……让我想到了亡灵。”
“是的,令人联想到亡灵,但又不完全符合——他至少知道自己叫莫迪尔,而亡灵是完全不可能记得自己的姓名的,此外亡灵一旦发生灵魂反噬,后果可不只是思维混乱和暂时失忆那么简单,”赫拉戈尔点了点头,“莫迪尔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是活着的,只是活着的状态……不太对劲。我更倾向于是他的灵魂遭遇了非常严重的创伤,这种创伤没能杀死他,但将他的部分‘生命本质’禁锢在了不生不死的状态——这大概也是他能在人世间游荡整整六百年的原因之一。”
听着赫拉戈尔的判断,安达尔短时间陷入思索,并在几分钟后打破了沉默:“关于‘污染’的检测呢?有检测到污染因素么?”
赫拉戈尔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各处那些闪耀的符文,略作沉吟之后摇了摇头:“没有检测到污染——不管是其它源自神明的精神污染,还是指向‘逆潮’的特异性污染,都没有任何残留反应。莫迪尔只是一个存活状态怪异的凡人。”
“……但我仍然不太放心,”安达尔轻轻叹了口气,“他是曾经进入过那座塔的,而且这件事跟我们曾经的神有关……尽管从当年的线索来看,莫迪尔·维尔德在离开塔尔隆德的时候并未受到逆潮的污染,但那座塔的特殊性你也知道——哪怕是我们曾经的神明,也无法干预到那座塔中发生的事情。”
房间中暂时陷入了安静,片刻之后,安达尔再次开口:“你有什么决断?”
“那座塔最近令我越来越不安了,”赫拉戈尔沉声说道,“而在那位冒险家莫迪尔出现之后,这种不安正变得愈发强烈。
“我认为应该联系高文·塞西尔,至少先让塞西尔帝国知道那位冒险家的存在——那边的维尔德家族后裔或许有办法验证自己先祖的身份,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和高文商议一下关于逆潮之塔的事情,看看那位同样擅长与神明打交道的人类帝王有什么想法。最后……”
赫拉戈尔说到这里,表情略有些怪异地停了下来,显得颇为犹豫,安达尔却猜到了这位昔日的龙祭司在想什么,他微微抬起头颅,机械义眼中闪烁着暗淡的红光:“也可以询问一下……‘恩雅女士’对这件事的看法。”
赫拉戈尔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如今的‘恩雅女士’只是一个残留的人性聚合体,但至少她的记忆传承很完整,我们是该问问。”
……
塞西尔帝国北方边境,临海城市“北港”正迎来正午灿烂的阳光,细碎的海浪拍击着港口外围的防波设施,“寒冬号”威严的舰首昂扬地指向天际,这庞大的海上堡垒平稳地停靠在了军事区的一号码头边缘,在其上层甲板前端,身披海军大氅的拜伦踏前一步,注视着熟悉的城市与海岸,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可真是出了趟‘远门’啊,”他念叨起来,“也不知道家里的姑娘想我了没……”
一声来自高空的低吼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拜伦循声望向天空,在巨日洒下的明亮光辉中,他看到红龙的身影正掠过云底,又在城区的上空盘旋,龙类特有的威严吼声中,那披挂着全身机械装甲的红龙似乎正在和码头上的寒冬号打着招呼。
拜伦笑了起来,对高空的红龙摆手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