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徐钦便早早进宫准备朝会的御前值班事宜。
说来这也算是一个奇观。按照一般的规矩,朝会时御前值班的肯定是锦衣卫的堂官,而现在严格意义上讲,徐钦已经不是锦衣卫的堂官了。而且他本来就算是个奇葩,诸如蒋献之流的锦衣卫一把手,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给缝朱大老板的龙袍上面,更别说是这种名正言顺侍奉皇帝,又能在百官面前彰显自身特殊地位的大好机会了。所以正常情况下,理论上是锦衣卫堂官轮流,但实际上基本上就是一把手承包。
可徐钦这家伙,仅仅是为了能搂着自己媳妇睡个懒觉,还生生就真将此事搞成了轮流值班制度,甚至他的出场时间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是最少的。
而现在他被名义上撸了锦衣卫指挥使职衔,反倒是因为被人三天两头打小报告,要在朱元璋面前挣表现,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频率比之前还多。
只是大家对目前的情况都心知肚明,部分老油条甚至已经嗅出了他甚至极有可能会因祸得福的味道,也没哪个会傻到不开眼来拿此事做文章。于是徐大少就很奇葩地以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承担起了这个机要职务。
而他今天之所以会主动插队来做事,当然也是有目的的。
“你可有事要讲?”
不得不说,徐大少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朝堂生涯之后,进步最多的可以说就是演技了。
在早朝之前,于谨身殿迎御驾的时候,他信手拈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朱元璋的老辣当然是很容易就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主动开口询问。
“臣确有一事,想来应当奏与陛下,可此事一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来也关系又比较复杂,不知当不当上奏!”徐钦闻言,当即向朱元璋表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但讲无妨,若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你我君臣之间的闲聊好了。”
“臣遵旨!是这样的,臣昨日偶然听闻,之前燕王那边出的乱子,已经传到应天了。”
“哦?传到应天了?是何人如此消息灵通?”
“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臣只是从翰林学士刘三吾刘老先生之口听闻的,据说是从他在北方任职的一个学生那里传过来的。”
“这老家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听徐钦这么说,小声骂了一句。又思索了一下,估计是在拉清单,想是哪些在北方任职的官员是刘三吾的门生。
“然后呢?”思索片刻之后,朱元璋马上意识到事情肯定不止如此。
“然后刘老先生又去找了兵部,核查了一些情况,然后就大致猜到了北边发生了什么事。”
跟皇帝打交道,尤其是人老成精的皇帝,有些事自然是不用完全讲明。比如刘三吾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是是不用说的。
刘三吾这位老臣,虽然平日里和朱允炆走得并不是特别亲近,但从他当初为了否决朱棣直接怼哭朱元璋的行为来看,他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太孙党核心人员,而且是旗帜鲜明反对燕王上位的激进派。他抓到了朱棣的小辫子之后,会干出什么事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朱元璋想到这些,不由得有些牙痒。那些旧恨暂且不提,这靖北方略是他亲自确定实施的,而且他也做好了流血牺牲的准备,说到底就是“种族灭绝计划”怎么说百八十万的牺牲还是要的,比起北疆的长治久安来讲,这种程度的代价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对于这次朱棣稍微出了点儿乱子,死伤几千人,在他看来都不是事。
可一旦刘三吾将此事捅出来,再上纲上线的话,朝中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借口反对此事的人必然不少!可以想象,这不但会损害他的面子,更会影响到下一步的国家大计。
“嗯,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臣不敢居功!”
朱元璋突然冒出这句话,让徐钦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嘴上也一改平日里的张扬,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就了事。
他之前已经仔细思量过了,在这件事里面,他需要尽可能的淡化和模糊自己的存在。正所谓过犹不及,由于他的身份非常敏感,就算是因为现在他最主要的还是为朱元璋服务,最需要忠心的人是朱元璋,但这件事毕竟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朱允炆。如果把事情做得太过了,就算是现在朱元璋单纯只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忠诚,而对他表示嘉许,可难免他不会想到更深层次的内容,对自己和朱允炆的关系产生怀疑,甚至采取防范措施。
好在朱元璋现在注意力大多被刘三吾吸引,看样子并不想继续深究徐钦的问题,所以这一关倒是让他成功混了过去。
之后的朝会上,刘三吾果然将此事公然提出。不过让朱元璋既稍微放松,又更为气闷的是,刘三吾没有将矛头指向这个大方针本身,而是将核心矛头指向了朱棣,直接参他欺君罔上。
在朱元璋看来,这就有些要赶尽杀绝的意思了。本来燕王就是他最出息的儿子,至少是最出息之一,再加上他看重亲情的加持,对于刘三吾这样刻意针对的行为肯定是极为不喜的。
而且这件事虽然是他早就知道,甚至是他默许的,绝对谈不上什么欺君,可现在的形势却也让他有些有口难言。即使是徐钦提前通风报信,让他有了一定的准备,但他为了自己的面子,肯定也不可能真的承认这种视百姓性命为草芥的行为是他的主意。
所以他唯有和稀泥,将正式的奏本留中不发,对于刘三吾的诘问也支吾其词,摆明就是要准备混过去。
可惜刘三吾本就是个铁头,见他居然没反应,倔劲也上来了,连续几天都在早朝上逼问他处理意见,着实把朱元璋气得不轻。
“这个老匹夫!朕总有一天要将其挫骨扬灰!咳咳…”
都第三天了,刘三吾还是不依不饶,要求朱元璋严惩朱棣。虽然在朝堂上朱元璋不动声色,可下来之后却是大发雷霆。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刘学士也是公忠体国,只因不明就里,这才显得有些无礼。不如…”
徐钦在一旁表面上尽力劝诫,其实内心别提多高兴了,恨不得刘三吾真就把自己吊死在这根面条上。不过他仔细评估了目前的状况,觉得自己差不多也该到了出手的时候了。毕竟不能指望通过这一两件事就直接扳倒朱允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嗯,也好!不过…”
“陛下放心!这种小事,臣自然能办好。”
假意征得了朱元璋的同意,徐钦这才准备正式通知太孙集团你们踢到铁板上了。他很清楚在这种特殊时间节点上,绝对不能小看朱元璋的控制力,于是他离开御书房后,马上就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东宫。
现在把人家已经坑够了,是时候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摆出一副太孙党的嘴脸了。
“什么?!”朱允炆在听徐钦说,朱元璋已经向其交底,此事燕王早已密奏于他之后,纵然是早有准备,也是惊恐异常。毕竟刘老先生太过倔强,把事情闹得稍微有些大了。
“殿下不必忧心,臣看圣上的意思,虽然对刘老先生死缠不放有些怒气,却也未曾真的雷霆大怒。现在只要劝刘老先生息事宁人,当无大碍。”
“当真?”
“确实如此。”
“殿下放心,坦翁那边就由臣去说项,想来圣上也不会太过苛责,只是可惜了…”齐泰虽没有直接说明,但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所说的可惜是可惜的什么。
至此,这件事对于太孙党而言也就算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而且他们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以为是朱棣做事滴水不漏,并且和朱元璋达成了相当的默契。
可如此一来,储位争夺的形势基本上也就明朗了,至少在太孙党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这位雄才大略、最肖君父、滴水不漏的阎王殿下,才是朱允炆最大的竞争对手。其他的不说,至少如果朱棣想搞点什么小动作,那肯定是更难了。而再接下来,由于时间的推进和形势的明朗,可以预见双方的摩擦也会不断加剧,徐钦的特殊地位自然也会愈发凸显重要性。
徐钦出了东宫,心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毕竟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九年下半年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距离朱元璋驾崩只有一年多的时间,真正的第一次真正的命运对决即将揭开序幕。
只是徐钦现在思来想去,要想在有限的条件下主动出击,又要尽量避免自己的身份暴露,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且现在朱棣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人不在应天,即使是真的发力进攻,也绝对是出力不讨好,或者说至少是费效比极差的选项。
看来最终的一锤定音,还是要在朱元璋最后的日子里,找个借口让朱棣回京。之前徐钦已经提示过朱棣,一旦晋王薨,就需要马上赶回应天。但是现在仔细想想,晋王大约是在洪武三十一年三月下旬才薨逝的。而之后的六月,朱元璋也驾崩,二者之间间隔实际上仅有两个多月。如果考虑到晋王薨的消息从太原传到北平的时间,那即使朱棣快马加鞭赶回来,留给他可供操作的时间也就是个把月。
而且还不知道朱元璋当时会是怎样一种情况,万一他病重的时间比较久,那可供操作的时间窗口还会更小。这样看起来,还得找个借口,让朱棣提前赶回应天才是。
想着这些,颇有些无所事事的徐钦直接去了锦衣卫兵营,一来越来越微妙,越来越紧张的形势,让他颇有些危机感。关键时刻说不得要行非常之事,某后世伟人说得对,还是枪杆子才是最可靠的伙伴。
这样一来,他自然是有心进一步加强对锦衣卫,尤其是锦衣卫新军的掌控力度以备万一。
另一方面,那位还在锦衣卫新军之中深造的张百户,现在也是一步关键的棋子。他不但是未来的帝国首席打手,现在更是身负在万一实在难以撼动储位的情况下,燕王集团优先度最高的一个反制方案。
进入兵营,一股比武大练兵的朝气扑面而来。
由于现在正是大明立国的初期,卫所制度虽然从本质上来讲是很烂的,可在这个阶段,由于朱元璋在上面坐镇,没人敢或者说极少有人敢打卫所田地的主意,所以绝大多数卫所兵的战斗力还是有保障的。身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也并未完全沦为政争工具,而更多是作为天子头号亲军身份出场,因此大家也都还有极强的荣誉感和使命感。
在这种背景下,对于大多数锦衣卫官兵而言,进入装备最新式武器,待遇也更好,未来明显更有前途的新军,自然是更佳的选择。
同时,已经逐渐推广到锦衣卫全军的思想教育也起到了非常良好的效果。虽然这种训练见效相对缓慢,而且很难进行一个量化衡量,但这实际上已经从本质上改变了这支军队的性质。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能很难理解这其中的原理,但部分精英却能感受到这种变化,比如说将门世家出身的张辅。他在直接参与了一段时间的新军训练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支军队的真正核心。
“文弼,听说你在新军里面表现很不错?”
在亲自监督完当日的新军基本训练之后,徐钦借口亲自询问这位插班生的训练情况,将张辅叫到了兵营里面给他常备的临时签押房。
虽说这种询问徐钦就连最贴身的孙孝廷都撵了出去看门稍微显得有些奇怪,但现在徐钦在锦衣卫里面也可以说是积威甚重,对此也没人敢有什么疑问,至少是在表面上是绝不敢有丝毫表现的。
“全赖小公爷恩典,卑职才有幸加入此等劲旅!敢不以死效命?”虽说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张辅还是尽量保持了他目前表面的身份立场,可见他确实办事稳妥,相比于浪出天际的徐钦来说,更有真正的大将之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