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屯的局面打开后,在上营地区的影响很大,区政府对我们表示感谢。我们工作队又乘胜追击,把队员分成七组,两人一组分散到各个村屯开展工作。我带着老杜决定进驻中营甫。
中营甫是个不大的屯子,也没有什么太有钱的人家。屯中的人多数都是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一般都是自己开山荒维持生活。可这屯的南边有一个全家大院,原来这大院是匪全德真的家,他当了胡子以后,这全家大院就让给他的一个叔伯哥哥全老大住。这全老大可不是个善良之辈,此人长得膀大腰圆,恶眉瞪眼,一脸的连毛胡子,又会几手拳脚,在屯中横行霸道。南北二屯的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伪满洲国的时候,他的一个远房叔叔在中营村当村长,仗着叔叔的势力,上边勾结警察,下边有他的弟弟全德真撑腰,对屯中的人张嘴就骂,动手就打。看见谁家的地好,他一不花钱、二不商量张嘴就要。你要个头一天你家柴草垛着火,第二天家里就有人被胡子绑票,是一个十足的无赖加恶霸。
在我们进到中营甫的时候,一趟街分布着二十几座破破烂烂的草房,屯中没有人走动,只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疯子,提着快要掉的裤子,站在大街上瞅着我们,嘴里嘟哝着“媳妇媳妇”。
我们来到原来刘庆林他们住的老乡家——刘大娘的家。刘大娘是从山东过来的,裹着脚,领着一个十多岁的孙女过日子。从她那布满皱纹的脸,弯驼的背和一双布满老茧粗糙的手上我知道这是一位受了很多苦的老人。
刘大娘开始时对我们有不冷不热,我觉得这里边有道,就问她:“大娘,您这一段怎么样?”
“不咋样。”
“您的身体不好?”
“不好。”
“家里出啥事啦?”
她叹了口气:“你们可把我坑苦啦!”
“大娘,您这话是从哪里起?”
“上次你们走后,全老大来到我们家把我好个骂不,把我的水缸给砸了,告诉我再搭理你们,就把我家的房子一把火烧了!”
“大娘,你不用害怕,我们这次来就是收拾他的。你没看贾大善人,我们不是把他收拾了吗?我知道这全老大霸气,但我们不怕照样把他收拾,不能再让他欺负老百姓了!”
她瞅瞅我:“就你俩收拾全老大?他可不是贾大善人哪!你们是不是又来糊弄我?”
“大娘,这不是我们俩的事。咱有政府和八路军做后盾,别全老大,什么人咱都不怕!这一次我们俩来,不扳倒全老大我们就不走了!”
“你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娘,我能糊弄你吗?这一次我们真是这么打算的。”
听完我这番话刘大娘才露出了笑脸,把我们让进了屋。
晚间没事我和刘大娘唠嗑,组建农会的好处。她:“这农会我倒知道是咱穷人了算,可咱这地方有全老大霸着谁敢出这个头?要选农会主席,我看还得全老大当,别人谁敢?”
第二天在和村民交谈时,一提组建农会没人吱声,一提谁当农会主席都“全老大”。那么这个全老大到底霸气到什么程度,村民们为什么在满洲国倒了“四海”已经跑了的情况下还这么害怕他?听村民们讲他这个人钱没多少,地也没多少,就是一样——恶道,怎么个恶道法呢?晚间刘大娘给我们讲了一段关于大街上那个疯子的事。
大街上的这个疯子姓武,排行老二,人称武老二。屯里人逗他,你不错呀,和打虎英雄武松一样都是武老二。每逢这个时候,他都笑着:“净瞎扯,咱这个熊样能和武松比吗?”
这武老二的家挺穷,两间快要塌架的破草房,开山坡地和一个瞎眼老娘维持生活。二十七八还没着媳妇,把他老娘急得够呛,四处托人保媒。
有一年关内仗打得紧,山东的老乡不少往东北跑。城镇有个叫刘二拐子的人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干起了贩卖妇女的勾当。在一伙逃荒的人到了城后,他用每人一斗苞米的价格买了四个女的,然后以五斗苞米的价卖给武老二一个。这个女的那年才十七岁。打扮起来还真挺好看。全老大一见起了歹意,就跟武老二你这个媳妇来路不正,得让我睡上两宿,要不然我就把你告到警察署,再不就叫绺子的人给你抢走。武老二惧怕他的淫威,竟然答应了他。
这个女的虽然是武老二买来的,但却是个本份人家的女子。当武老二把这件事和她了后,她把武老二臭骂了一通,当天晚上就吊死在南坡的大柳树上。武老二的瞎眼老娘也气得口吐鲜血,当晚就死在了炕上。武老二面对家中的悲惨情景,不免怒火燃烧,拿着菜刀就去找全老大拼命,结果叫全老大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不省人事。人们从沟边把他抬了回来,他苏醒过来后大叫几声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无论看见谁都叫“媳妇”。村里人看他可怜,你给一口,他给一口地活到现在。这件事把我俩气得一宿没睡好觉,以老杜的意思就是把他抓起来送到区政府。我:“咱再调查调查他,他肯定不止这一件事。”
正在这个时候,全老大放出了口话:“我全老大是谁啊,拿我当贾大善人哪!日本鬼子和胡子们都怕我三分,几个穷八路能把我咋地?尤其是那个工作队的班长,长得像根灯草似的,不够我一拳擂的。想打我的主意,这是找死!”
那时候国民党中央军步步紧逼,八路军的大部队都在前方作战,后方只有地方政府和工作队。同时打土豪的工作刚刚开始,地方上的土豪劣绅还没有尝到**的厉害。因此很多土豪恶霸气焰嚣张,不把工作队当回事,全老大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杜来到了全家大院。是全家大院,其实只是四间土坯正房,六间厢房。只不过四外都是用一人多高的木头夹成的大杖子与众不同,两扇用木板钉成的白楂(没上漆)大门紧紧地关着。听到响动,两条狗狂吠着扑向大门。
我在大门外喊了一声:“全德山。”
屋里一个声音道:“谁他娘的胆这么大敢叫我的大名?”
“我们是工作队。”
屋里面一个高音大嗓的人唤住了狗,开了大门。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插腰站在门口:“你们找我干啥?”
我一打量,只见他腰里扎一条牛皮板带,四方大脸长满了胡子,两只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一样大,透着凶气。句实在话,这人长得挺威风,体格也够棒,难怪村民们都怕他。我:“到你们家连屋都不让进啊?”
他一怔:“请吧。”
随他进了屋,我一瞅,他这屋乱马其糟的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黑了八曲老掉牙的八仙桌摆在地中间。他:“二位坐吧,老婆和伙计上街赶集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有啥话直,我知道你们是冲我来的!”
“这不是冲谁来的事,我们是帮老百姓过好日子的。”
“帮那些穷光蛋过好日子?过好日子就分人家的东西啊!我看你们比胡子还凶!”
“他那东西咋来的,你知道吗?”
“咋来的?人家不偷不抢。”
“他的那种方法比偷和抢还损,那是使坏得来的!”
“那他们愿意啊,我的佃户我就跟他们明白了,就这个价愿种不种,不种滚出这屯!”
“你这是霸道!”
“霸道咋地?我从来就这样,你们别把我当贾大善人,我可不听你们那一套!要不看你是工作队,就你这个样我一拳就能砸扁你。”
老杜这时气得直摸枪,他眼睛一瞪:“你不用摸枪,我不怕这个。我没犯着你们什么法,就不信你敢枪毙我!”
气得老杜直瞅我。
看到全老大这副蛮横的样子,别老杜了,把我气得也火冒三丈,心想这子真得教训教训他。怎么教训?当时我年青,又新参加八路军工作队,被他这一气就把自己是工作队班长的身份给忘了,对他:“全老大,你太有不识时务,目中也太没人啦!你不就仗着自己会几手拳脚吗?今天我抛开工作队的身份,咱们按武林规矩会会友怎么样?”
他一听,愣了一下:“就你?”
“对,就我!”
“咱把话到前头,我要是把你揍了,你可别给我扣个打工作队的罪名。你要是把我揍了,我听你的,你叫我干啥都行!”
“好,咱一言为定!”
老杜扯了我一下:“你跟他扯这个干什么?”
“老杜,今天这些与咱们工作无关,你不许帮我,也不许动枪!”
我俩到了当院后,他把两条狗撵到仓房里,关上门。然后丁字步站定双手一抱拳声:“请。”我一看这子还真是武林中人,于是也心存戒意拉开了架式。
全老大一看我拉开了架式,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你是客,我是主,你请!”
“好。”我一个“黑虎掏心”奔他心窝打去。“来得好。”他一闪一掌劈向我的手腕。我一抽手,脚下一个旁踹奔他的膝盖踹去,只见他一提膝,右手一着“油锤贯”奔我的脑门打来。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扭身一蹲,身体往前一靠,**贴在他的腹上,右手就势抓住他落空的胳膊,借着他的冲劲,一着日本大背胯将他摔出一丈开外,摔得他眦牙咧嘴地挣了好几下才站进来。
老杜在一边咧着嘴笑,连连:“摔得好,摔得好。”
他横了老杜一眼:“这把不算!”
“为啥?”
“你这招是日本人使的,咱得用咱们人使的才行。”
“那好,咱重来。”
全老大一听“重来”又来了精神,也不拉什么架式了,两掌拇指一扣两臂一伸,一着“双风贯耳”奔我的脑袋而来。我往下一蹲一个扫堂腿扫个正着,只见这子咧咧歪歪地摔到了杖子上。从这两次交手我看出来,这子练的是花架子,并没有什么真功夫,唬外行的人还可以,碰到行家就啥也不是了。
全老大扶着杖子站稳后,转身冲我一抱拳:“我输了。”
“你要是不服气,咱可以再重来。”
“不来啦,你叫我干啥吧?”
“我要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欺负屯里乡亲们的。”
他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