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去以后,十一月天已嘎巴嘎巴的冷军衣才到。军械没有更换,只是给警卫连调来了二十支新枪。军饷倒挺及时,在赵杰完电报的第三天就如数拨到。
转眼过去了十多天,有一天下班回来,刚进大门口你妈从屋里迎了出来,声告诉我:“和你打架的那两个老蛮子来了,还带了个当官的。”
“他们来干啥?”
“我哪知道?”
进屋一看原来是钱少尉,我;“是哪阵风把各位吹到我家里来啦?”
中士:“不打不成交啊!”
钱少尉也:“从那天起,咱们就是朋友啦,朋友看朋友是理所当然的啦!”完从提兜里拿出来白酒和果子盒放在炕上。
“这是干啥,咱们都是朋友。”
“东西少,不好意思啦!”
“各位来是有事吧?”
“没什么事情。我们老家来了一位朋友,想和你交个朋友,叫我们来找你上街里吃顿饭,好好的一啦。不知你能否给我们这个面子?”
当时我没吱声,心想这刚认识的请我吃饭,八成没什么好事,肯定是有事要求你。他一看我没表态,就对你妈:“嫂夫人,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们交个朋友,这个面子你们得给,吃一饭认识认识没关系啦!”
你妈看他这个黏糊劲就对我“去吧,看人家也是真心实意,就别叫他们为难,老啦、啦、啦的。”
“嫂夫人真是好人哪!”
我一看你妈同意,也就只好“好吧”。
东北的十一月份已到了深冬的季节,老天爷不知什么脾气,嘎巴、嘎巴的冷。便得拿着棍子敲,是瞎扯;要吐口吐沫落地就成冰块,倒是真事。我们一出大门,你妈就躲在我的身后,钱少尉他们三个人帽子扣得溜严,大衣的领子也立了起来,连跑带蹦达,嘴里还叨咕着“这鬼地方,咋这么冷”。钱少尉看我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我:“你咋不觉得冷呢?”
“从习惯了,咱东北人火力旺,不怕冷就怕热。”
“还是热一好,出他一身汗用凉水冲凉那可真叫舒服啦!”
“那你们大老远的跑这来着罪干啥?”
“当兵的没办法,服从命令吗!再上边啦,东北那地方可好啦,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日本人投降后,八路军去抢地盘,我们只要把八路军打跑就可以回去,每个人都要升职、升级。可没想到这八路这么难打,干打不完,叫我们在这遭罪!”
唠着嗑他把我们领到一座酒楼的跟前,我抬头一瞅,这家酒楼正是我家房东于大掌柜二老婆“老妖精”开的“满堂香酒楼”。
我们刚开门进屋,“老妖精”在柜台上抬头一瞅,站起来迎了过来嘴里:“哎呀妈呀,这可是稀客,哪阵风把你们俩吹来了?”
“钱少尉请客叫我们来。”
她寻思一下:“我明白啦,上面一个老客(客商)正等着你们哪!”
“什么老客?”
“一个南方蛮子。”
“买卖还行?”
“托您的福还可以吧!”
唠着嗑她把我们领到了楼上一个高间,刚到门口就见里面出来一位四十多岁、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人,大分头梳得铮亮。
钱少尉这时给我介绍:“王参谋,这位是我的老乡,广东东莞泰丰布庄的孙老板。”
我双手一抱拳道:“幸会,幸会!”
他冲我也一抱拳:“王参谋,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然后冲你妈,“想必这位就是王太太了,令兄是大名鼎鼎的赵副官?”
你妈了头。
他大惊怪地:“哎呀,这王参谋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王太太年轻貌美,这可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各位快请入座!”
我们各自坐下后,你妈声对我:“这人挺能嘘呼啊!”我了头。
跑堂的端来了茶具,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我一看这“满堂香酒楼”跑堂的也不一般,茶水出壶倒在杯里不多不少,而且一滴不洒。
跑堂的站在桌旁报起了菜名,孙老板问我:“王参谋您想喝什么酒?”
“随便。”
他问跑堂的:“你们这有什么好酒?”
“咱酒楼刚好进了一批好酒,有茅台、汾酒、杜康。”
“咱中国的酒啊,要好还得数茅台。今天咱就喝茅台,伙计先来五瓶。”
我一听直想伸舌头,心想这茅台酒听老人过,那是咱中国人的酒王,只不过价钱太贵,别平常的老百姓,就是有钱的老财主也舍不得喝一瓶,孙老板一张口就要五瓶,可见此人富不可测。
他转过头来问你妈:“王太太想喝什么?”
“我喝葡萄酒。”
“那好,来瓶法国干红。”
你妈声问我:“这法国干红是什么酒?”我摇了摇头。
跑堂的问:“各位想吃什么菜?”
“王参谋,我不了解你们东北人的口味,你看着吧,喜欢吃什么就来什么。”
这下我可有懵门子了,一是上这么豪华的饭馆菜我还是第一次,堂倌报的菜名也没听清楚,就是听清楚也不知是啥菜。二来咱是穷家出身,对吃上没有研究,平日里能对付饱肚子就行。真要叫我,我除了溜肉段、锅包肉以外还真不出别的。你不吧,在人家嘴里我还是大名鼎鼎,如果连个菜都不出来,岂不被人耻笑?
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老妖精”在一旁看出了门道:“俺大兄弟,天天下饭馆,那山珍海味都吃腻啦,一到饭桌就犯愁吃啥,今天嫂子做主,给你们安排几样菜,保准你们爱吃。”
我感激地瞅了她一眼:“还是嫂子了解我,这顿饭就随你安排吧!”
她笑着走下了楼。
等菜的空,我仔细一看这“满堂香酒楼”果然名不虚传。高间的摆设也和别的饭馆不一样,有一种清雅的感觉。墙壁上挂着几副山水画,四处黑漆屏风是《红楼梦》中的十二钗图。红柚木饭桌上铺着雪白的东洋细棉布,椅子的坐垫都是紫缎子的。
过了一会跑堂的开始上菜,四个凉盘过后,开始上山珍海味,什么清蒸龙虾、红烧鲍鱼、水煮螃蟹、红焖熊掌。我心想这“老妖精”可真够狠的,什么菜贵上什么,上到三十多道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得劲了。虽然不是我花钱但也不能糟害人家呀,于是告诉伙计“菜够了,不用上了”。
孙老板:“没关系,叫他们可劲上吧!”
“吃不了白瞎了。”
那个中士赶忙:“没事,吃不了我打包拿回去。”
钱排长从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酒过三巡后,孙老板端起了酒杯:“兄弟此次东北之行,不管买卖做得如何,能和王参谋交上朋友,我就不枉此行。来,大家端起杯,为王参谋前程似锦、王太太美貌常在干杯!”
他的这番话完后,我听出了眉目,他肯花这么多钱请我,和我交朋友那是扯蛋,关键就在这“不管买卖如何”这句话上。我喝下了那杯酒后也没有搭茬,你妈在那沉不住气了:“听了孙老板的话莫非你这买卖出差了?”
“王太太真是个聪明人!唉,我是做布区买卖的人。头一阵子听东北战争事平稳了,心想东北这地方天气冷,肯定缺少棉花和棉布,于是就从海上运来了一批,准备到北边去卖。可是没想到,没出营口就被北卡子扣住了,卡子上的人这棉花布和棉花是违禁品,八路那边正缺这些东西。这批货虽数量不太大,但我是辛辛苦苦从南边运来的,钱不钱不,白瞎了我的一番辛劳。我想托王参谋给活动活动,所有的人情费用都由我来出,事成以后我必有重谢!”
没等我吱声,你妈在一旁:“孙老板,不是我们推托,你他一个参谋,也不认识下边的,谁能听他?”
“王太太,你的话差矣,王参谋虽然职务关系和外团的人不熟悉,但令兄赵副官乃是师长手下的红人,有他的面子,王参谋还用认识吗,只要提一句,下边的人哪个不照办?”
他的这一番话可真叫我吃惊,心想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恐怕就数这商人了,人家的脑袋是真够用啊!八路军在北边正大张旗鼓的扩军,北边的棉布、棉花都是紧俏物资,孙老板的货运到北边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这且不,你我和赵杰的关系,赵杰在师里的位置,他是从哪掏洞(知道)来的呢?
俗话“吃人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酒盅一端,“不行”两字就很难出口。
“孙老板,这事兄弟确实是有难处,外团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孙老板既然瞧得起兄弟,又给我指出了路子,我也就只好试一试了。不过丑话在头里,行与不行我不敢保准,行则好,不行你也别恼。”
“王参谋,事先我已过,这成与不成都无所谓。钱财算什么,是身外之物!只要能交下你这个朋友,我就知足了。”
他的话得挺好,我心想不为钱财你扯这个?这事要办不成,你还能交我这个朋友吗,背后不骂我的祖宗才怪呢!
吃完饭,我们没有回家,直接到了赵杰家,把这事跟他一学。他笑了:“这事算啥呀?我开个条,明天你到北门卡子找周排长就行。”
“这是违禁品,能那么好办吗?”
“什么违禁品,都是扯蛋,这是下边的人为了捞外快,设立的新名目。其实咱们设卡子的目的是什么?是查违禁的军用物资。可是下边的人把他当成来钱的道。你没看这一阵子,军官和家属都阔了起来,家属们打扮得珠光宝气,就连班长也戴上了金镏子?”
“师长不知道吗?”
“师长早就知道,他咱们待遇不好,军饷又低,大家生活都挺困难,能搞外捞就捞吧,只要不太显眼出格就行。所以我们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下我明白了,怪不得师部军官们穿的、戴的、吃的一个比一个好,赵杰家光金条就有十多根。你妈常我:“你看人家那些军官,都是挣那些钱,老婆隔三差五就换个镏子。咱可倒好,省吃俭用攒了一个月才买了一个的!”原来这些人都是靠勒大脖子家的。
第二天早上,我把赵杰的条给了孙老板。孙老板到北门卡子把他的货拉了出来,临走的时候,他又请我们吃了顿饭,然后把我领到营口市的二门丁(营口专卖饰的地方),给赵杰我们两家各买了一副金镯子和一个大克度的金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