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六月沈丑队长调到法特担任区长,到任的第二天他就专程到黄鱼圈来看我。看到我的病情大有好转以后挺高兴,但他没好意思直接叫我上班工作,只了句:“喜山哪,抓紧养病,咱区里的人手不够。”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原来的区政府工作人员有些是从部队抽调下来临时帮忙的,而这些老八路的同志大都是南方人,语言不通,风俗习惯也不同,老百姓都管他们叫“老蛮子”,不愿和他们来往。因此,他们的工作很难开展。当时的**舒兰县委看到了这一,所以就决定从本乡本土的人中挑选区政府的工作人员。但那个时候,有钱的人家的人不愿意给**做事,穷苦的老百姓都又是大老粗。这政府工作和打仗不同,需要有觉悟又有文化的人来做,因此当时的区政府非常的缺人。
我知道沈丑来看我的原因就在这,于是对他:“沈队长,不,现在应该叫区长了,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可以了,拄着棒子我已经能四处溜达了。我想到区里参加工作,你看行不?”
这下他连甭都没打,也没再叫我养一段病之类的客气话,乐呵呵地:“行啦喜山,位置我都给你准备好啦,你就做咱们区的工作组长,全区的打土豪巩固农会的工作全部由你负责。”这沈队长比我还着急,临走的时候告诉我,“明天我就叫车来接你,房子呢你们就住在区政府大院,工作起来方便。”
沈区长走后,老赵家的人都不愿意了。
老太太:“这病刚有起色又瞎折腾啥?”
你妈也:“你给他们挣命干,累犯病了他们也不给你拿钱治,还得我遭罪,原来给地给补贴,到现在啥也没见着,图啥呢?”
“这政府才成立多长时间,他们哪有这个余钱哪?以后都会给的。”
“我看你这是叫花子捡了个狗头金——不知咋地好了!这**不就是给你家分了张破桌子和碗架子吗?瞧把你们都乐掂馅(高兴)了。再人家是官越做越大,可你这官却越做越,原来是班长,现在成了组长,我看咱别给他们干啦,还是教学去吧!”
“你知道个啥!啥事不能光看眼前,哪朝哪代打江山那么容易?成吉思汗一个败落家族的牧人最后成为一代天骄,朱元璋一个放牛娃历尽千辛万苦最后当上了皇帝,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最后征服了中原建立了大清。他们哪个不是都经历了各种苦难?”
“人家是啥人物,你是啥人物,和人家比啥?”
“我不是比是这个理,再这**的主张挺对我的心思,我就是想跟他们走!”
“没人管你,你爱咋整咋整,再犯病没人管你!”你妈气得把头一扭。
第二天上午,法特区政府的马车来了,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就把家搬到了法特,住在区政府大院的下屋。
那时候,国共两党的军队正在拉锯,东北的战局没有平稳下来。但是在松花江以北的八路军占领区,一场史无前例的土改斗争正在酝酿之中。当地有罪恶的土豪恶霸基本打完,剩下一些有钱的大财主们成为斗争的对象。我们搬到法特后的第二天,我就赶到了区工作队所在的地方东杨木林子屯。
东杨木林子屯伪满时候我在这当过学校长,屯里的人都挺熟。看我来到后,这个请那个请。尤其是屯里几个有钱的大户人家纷纷向我诉苦。
大地主范老闷:“王校长(屯里的人仍然管我叫校长),你在咱这呆过,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偌大的家业可不是横行霸道得来的,那是我们祖祖辈辈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你们工作队的人我这是剥削得来的,我这个老实人剥削谁呀?种我的地给我租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的地也不能叫人白种啊!不吃租子我们全家人吃啥?年成好涨租子这也是正常的事,你打的粮多我多收,年头不好我也减租子,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这怎么能叫剥削呢?再我不租给他们地,他们吃啥呀!从这方面讲这佃户得感激我才对,凭啥要斗争我分我的浮财?这和胡子有什么区别?”
其他的几个人也争着抢着:“王校长啊,我们可都是本份的过日子人家,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对于这些人的话我当时确实是难以解答。句心里话我也觉得这事有不讲理,但这是**的政策,我一个区的工作组长能做得了什么主?
为了全面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真实想法,我专门到屯里走访了一下贫苦人家征求他们对斗争范老闷这样财主的想法。在调查中,多数人:“这范老闷是本乡本土的大财主,你听他这个外号就是闷头憋盖(不爱话)的一杠子压不出个屁,他没有什么弯着转着的心眼。他家的财产咱可都知道那可真是口省肚勒攒出来的。日本人、胡子的气他也没少受,这样的人你们不能斗他。斗了他,他一急眼地不租了,这屯中一半的人都没有生活出路,这日子咋过呀?”少数的人:“这范老闷人挺老实,心黑了,租子太重。不过他家的地好,租子重咱也是愿意,我看他要能把租子减一减就不用斗他了。”屯中的几个大烟鬼、懒汉一提斗范老闷都来了劲:“该斗,都是一样的人,他凭啥有房子有地,俺们凭什么啥也没有?”但是有一是共同的,那就是一听斗范老闷,要把他家浮财分给大家时都异口同声地:“那就赶快斗吧,分巴分巴利索。”当听谁表现得好,斗争地主时积极,谁就能多分东西时,不少人都积极地向工作队反映情况,尤其是那几个大烟鬼和懒汉天天围着工作队问:“咋还不斗范老闷呢?”有些人还列出了清单斗范老闷的时候我就要这些东西。
句心里话,斗争土豪恶霸我从不心软,因为他们欺压百姓太甚。可是在斗范老闷的时候我却有犹豫不决,这样的人到底该不该斗?不斗,上边有指示,按当时的标准,他该斗;斗吧,对这样一个没啥民愤省吃俭用的人家还真有于心不忍。
正在这个时候,我的姐夫从西浪河镇来到杨木林子,见面:“喜山哪,我大老远的来,有件事想让你帮我拿一个主意。”
“啥事,姐夫?”
“现在的地可贱啦,我这些年开磨房攒下钱,我想把它都买成地你看行不?”
“姐夫,这事你要信我话,就先别买。我听上边的人,**以后要把有钱人的地全分给穷人,当然这还没有证实,但我看有这个苗头。”
“不能吧,那还有没有王法啦?这有钱人的地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结果他没听我的话,回去后真的把攒下的钱全部买了地,土改斗争的时候,虽然他俩没有享着一天福,却被划成了大富农,照样也挨了斗。
由于我的犹豫,东杨木林子屯的工作一直没有进展,沈区长有来气了,捎信叫我回区里一趟,我接信后立即赶回法特。
见到沈区长后他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然后严肃地对我:“喜山哪,不是我批评你,你这段工作是咋搞的?一个杨木林子就搞了这么多天,到现在范老闷你还没斗他。”
“沈区长,这事怪我,我有些地方想不通。”然后把我调查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跟他了一遍。
他笑了笑:“这事不能全怪你,我也是有责任的。从打你参加工作以来我就没倒出空和你好好唠唠,你对咱们党还是缺乏认识。今天我给你好好讲一讲。咱们**是穷苦人的政党,目的就是让天下的穷苦人都过上好日子,国家要成为咱们穷人当家作主的国家,社会要成为一个没人欺压、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社会。为了这个目的咱们**才舍生忘死地干革命。这革命革谁的命呀?就是要革这些地主老财的命!不革他们的命,穷人就站不起来,就得祖祖辈辈给他们种地、交租子,这穷人就翻不了身。你以前听过哪个屯子的穷人了算?没有,只有咱们**管的地方才有这事。有些事听你的口气好像是不理解,其实这不难理解。咱们八路军的部队不是胡子的部队,打土豪也不是单纯的杀富济贫,是叫穷苦老百姓都拥护咱们。你咱们**打天下靠的是啥呀?咱们在民国政府一没权,二没钱,军队又都是些穷老百姓组成,缺衣少吃,武器也不好,靠啥呀?靠的就是民心。这民心从哪来?老百姓他是人哪,是人就得吃穿生活,咱们不给他们办好事,成天喊口号,他能拥护你吗?要想取得民心,那就得给老百姓多办实事、好事,叫他们得到好处,这样才能拥护咱们。可咱们又拿什么给他们好处,这就得打土豪、斗老财,把他们的东西分给穷人。这样,穷人能不拥护咱们吗?”
听到这,我打断了他的话:“区长,这里边我有个不明白的事,咱们这么干,穷人倒拥护咱们。可富人哪,他们肯定是恨咱们的!”
“国共两党的军队打了这么些年仗为啥?国民党是代表富人的政党,**是穷人的政党,这两个党是水火不相容的。这就是咱们讲的两个阶级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那所有的地方老财咱们都得打倒啊?”
“对,都得打倒!”
“那咱就掐着名单齐着头来呗,费这些个事干啥呀?”
“那不行!一来时局没稳,二来这地主老财里边也有开明的人,只要他不反对咱们,咱们也不为难他,等时局稳定以后,咱们肯定要地主老财的地、财产分给拥护咱们的穷苦老百姓。”
我没吱声,心想这**要是打下了江山,有钱人肯定是要遭秧,我老丈人这一家子也得遭罪了。沈区长见我不吱声,问道:“你寻思什么呢,还有什么弄不懂的?你呀就是缺少学习,以后我给你弄几本书看看。”
“既然你这么,我照你的意思办就是了。不过像范老闷这样的人,屯里人恨不起来咋办哪?”
“这好办,你动群众忆苦啊,不用比别的,咱穷人过年吃啥,这范老闷虽然抠,他家过年吃啥,这一比,群众的火不就上来啦!”
我一听,这还真是个好招。我在贾家村斗贾大善人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招,后来把这样的会叫“忆苦思甜会”。不过在当时,由于八路军过来不久,又忙于打仗,地方上的政府刚刚成立,只能做些打土豪分浮财的工作,老百姓没有得到太大的实惠,穷苦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因此这类会当时是没有名称的,只能是忆苦,不能成为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