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外,高丽大军帅帐。
吴世基黑着一张脸,背抄双手在帅帐里走来走去,橐橐橐的皮靴踩踏声重重的叩击着众将官的耳膜。
众将官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正在气头上的吴世基。
“李将军,你说说看,这件事该怎么妥善处理?”吴世基停下脚步,扭头盯着他的副手李秀贤问道。
李秀贤微微弯了弯腰:“大帅,驸马都尉被贼人生擒活捉,他的身份迟早会被贼人识破。
“末将以为,在贼人识破驸马都尉的身份之前,咱们应该集中优势兵力强攻朔州城。
“只要咱们能够在三五天之内收复朔州城,既扬了我大高丽之国威,同时也对陛下有了交待。”
吴世基听后缓缓点了点头:“李将军的意思是让让本帅打一个时间差?”
李秀贤“嗯”了一声郑重道:“大帅,七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驸马都尉又是七公主的心爱之人。
“眼下驸马都尉被贼人生擒活捉,咱们若是因此而投鼠忌器,畏首畏尾,即便日后能够通过谈判让驸马都尉毫发无损的平安回归,我大高丽之国威何在,大帅的颜面何在?
“况且,攻陷义州城和朔州城的贼人乃是一群乌合之众,人数不过万余,即便他们拒城而守,又哪里经得起咱们数万精兵强将的狂轰滥炸。
“因此,只需大帅一声令下,短则三天,长则五日,朔州城必破。”
李秀贤的话如同一针强心剂,顿时令吴世基热血沸腾。
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是保家卫国。军人的荣誉又是什么,是在战场上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从军三十多年以来,吴世基一直都活在姜邯赞的阴影之中,即便当年的龟州大捷也有他吴世基的一份功劳。
可吴世基很清楚,在高丽国人的心目中,姜邯赞是战神,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然而,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战神姜邯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吴世基特别想像姜邯赞一样,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仅靠耍嘴皮子是不行的,必须真刀真枪的在战场上厮杀。
自辽国和高丽长达五年的战争结束后,数年来,吴世基一直没有机会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他很郁闷,也很惆怅。
身为军人,尤其是一个有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军人最可悲的是什么,不是马革裹尸还,而是没有仗可以打。
纵然你有诸葛亮的智谋,纵然你有西楚霸王的勇猛,可没有仗打,你拿什么来证明自己。
吴世基觉得自己很可悲,他好不容易把压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姜邯赞给熬死了,好不容易接替了姜邯赞的位置,成为高丽的军事统帅,可他依然没能等来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因此,当义州城和朔州城失陷的消息传到开京,当国王陛下颁下让他率领十万大军出征的诏书,他的内心是窃喜的,是雀跃的,因为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然而,世事难料。吴世基没想到,当他志得意满的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来到朔州城下,正准备一鼓作气踏平朔州城的时候,随军历练的驸马都尉姜继勋竟然被贼人生擒活捉。
收到消息,吴世基的心乱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纵然他能率领十万大军踏平朔州城和义州城,却无法安然无恙的把驸马都尉姜继勋带回开京,即便国王陛下看在他立了大功的份上能够宽恕他,七公主也绝不会放过他。
因此,吴世基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场仗打不下去了,他必须尽快派出谈判代表和贼人谈判,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把驸马都尉姜继勋安然无恙的换回来。
军功重要吗,重要。可是跟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一家老小的安危相比,军功就是个屁。
吴世基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为了证明自己,不可能为了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就拿着全家人的生命去赌博,去冒险。因此,他真的很烦躁,他想骂人,甚至想杀人。
可李秀贤的一番话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李秀贤说的没错,在姜继勋的驸马都尉身份揭破之前,他的确有三到五天的时间来证明自己。
既然机会就摆在眼前,他若是不紧紧把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他会后悔的,不,他一定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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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熙骞在确定了姜继勋的驸马都尉身份后,开开心心的饱餐一顿,领着一帮扈从登上城楼巡视城防。
月色朦胧中,周熙骞靠着城楼女儿墙向东南方向望去,却发现旌旗招展、灯火通明的高丽大军营地此刻竟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周熙骞见状微微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兵者,诡道也。这是《孙子兵法》始计篇中的一句话。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周熙骞不仅系统的学习过《孙子兵法》,而且能够把《孙子兵法》倒背如流。因此,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就是“兵者,诡道也”这句话的注解。难道,眼前的高丽大军营地是一座空营?
带着疑问,周熙骞立刻转身,下楼。
大约一刻钟后,义州城南城门悄悄开启,一队由五百人组成的轻骑兵如洪流般从城门涌出来,直扑高丽大军营地。
近了,越来越近了,趴在马背上的周熙骞并没有等来如雨般的箭矢。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驻扎在义州城南门外的高丽大军已经悄无声息的撤走了,周熙骞这样想。
尽管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可为了防备万一,周熙骞并没有催动胯下马傻乎乎的从高丽大军的营地正门冲进去,而是抬起胳膊对着他身后的五百名士兵摆了摆手,一拨马头绕着高丽大军营地兜了一个大圈,快速赶往高丽大军营地的后门。
五百匹战马的马蹄上都包裹着厚厚的棉布,两千只马蹄踏落在草甸上发出一阵阵唰唰的声响。
周熙骞手里拎着镔铁点钢枪一马当先,连番挑开横亘在大门外的鹿角,从高丽大军营地的后门冲了进去。
没有如雨般的箭矢,也没有突如其来的绊马索,周熙骞一口气扑到中军帐外。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周熙骞抬腿下马,大踏步走进中军帐。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烛影摇曳,除了架在帐内四角大铁锅里的木柴偶尔发出一两声哔啵的声响之外,没有一丝生气。
周熙骞见状咧着嘴笑了笑,立刻下令:“传令下去,一个军帐一个军帐的仔细搜查,看看高丽大军有没有什么遗落的重要物资。”
不多时,手下士兵回报,除了三十顶军帐和几十口燃烧木柴用的大铁锅,撤走的高丽大军什么都没有留下。
周熙骞听后心里只想笑,心道,高丽大军用最小的代价布下这么一个疑阵,究竟图的是什么?
背抄双手在中军帐内踱了几步,周熙骞猛地停下脚步,抬眼望向东北方向。
不出意外的话,吴世基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冲着朔州城去的。
义州城和朔州城唇齿相依,倘若周熙骞没有在高丽大军的先锋部队兵临义州城下时,凭借一己之力生擒活捉驸马都尉姜继勋,身为主帅的吴世基应该会用他的先锋部队牵制义州城,然后集中优势兵力攻打朔州城。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仗还没有正式开打,驸马都尉姜继勋就被周熙骞生擒活捉,彻底打乱了吴世基的部署。
站在吴世基的角度,他为了保住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要么用谈判的方式确保驸马都尉姜继勋的人身安全,要么佯装不知驸马都尉姜继勋被周熙骞生擒活捉,继续实施他既定的方针。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吴世基没有必要故布疑阵,把驻扎在义州城外的先锋部队连夜撤走。
假如是第二种情况,吴世基此举无疑是火中取栗,冒险一搏。
没错,吴世基冒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人海战术,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克朔州城。
周熙骞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吴世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克朔州城,不仅可以在他的军功簿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能确保驸马都尉姜继勋的人身安全,真可谓是一举双得。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尽管尹尚雄、金载彬的口风很严,周熙骞没有办法从他们两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重要的军事情报。
可周熙骞的情报来源渠道并非只有这么一条,他已经从别的情报来源渠道了解到,此次吴世基率领的大军大约有十万之众。
周熙骞认为,这十万高丽大军是高丽的有生力量,是高丽的国之柱石。他虽然没有把握全歼这股有生力量,打烂这根高丽的国之柱石,可为了女真联盟部落今后的发展着想,他必须用蚕食的方式来削弱这股高丽的有生力量。
女真联盟部落是周熙骞提前布下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将来能不能够发挥出它的巨大作用,义州城和朔州城的最终归属便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它直接关系到鸭绿江入海口的海路能否得到疏通。
因此,为了将来计,周熙骞必须确保义州城和朔州城牢牢掌握在女真联盟部落手里。
想明白这一层关节,周熙骞两眼望向东北方向,呵呵一笑:“吴世基,既然你想玩,本教头没有理由不陪你好好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