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佳太兴奋了,都没等得及听齐欢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就将那张文书递到了齐欢面前。
“你瞧瞧这是什么?你不是想买地吗?我帮你买到了!”
齐欢并没有看那张文书,只是看着崔佳,笑吟吟的,还歪了两下头。
她这一歪头,戴的银丝镶碧玺的耳坠子就跟着动了起来,那宝石发出的流光,正晃到了崔佳眼里。
叫他一下子有点呆。
原来这女子还有这样鲜活灵动的时候!
崔佳更忍不住高兴,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就将文书往齐欢怀里塞。
“拿着拿着,是我给你的,我也不要你钱。”
齐欢没有接文书,而是往后退了一步,依旧带着玩味的笑容,看向崔佳。
她的身体已经很累了,心也突突地跳着,太阳穴那里像有锤子在敲,时不时眼睛里就冒出几颗星星,可她一直坚持站着,笑着看崔佳。
崔佳终于被她看得有些毛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穿戴,发现虽是奔波了一整日,但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于是也跟着齐欢“嘿嘿”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只是一味傻笑,我和你说话呐!”
齐欢也笑出了声,忍着越来越疼的胸口,慢慢对崔佳说道:“我笑崔夫人那样精明强干,却不知为何,教出个如此痴傻的弟弟。”
崔佳有些不乐意,他自小父母双亡,是姐姐将他带大的。几年前姐夫还未升济南知府,而是在江西一处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做通判,姐姐怕他无人照料,也将他带了去,又怕他吃苦遭罪。每日除了要相夫教子,辅佐姐夫,教养两个外甥,还要关心他的读书课业,十分辛苦,不到三十岁的人,鬓角却已生出白发。
崔佳就皱了下眉毛,说道:“不要扯不相关的人。我姐也是为我好,再说她不也是为你好吗?你以为你还是那千金小姐,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
话一说口崔佳就觉得不妥,看齐欢的脸色也不大好,一直冒着虚汗,就连忙收了性子,改口说道:“不管怎样,你既成了小爷的人,小爷也会替你分忧。”
“我几时成了你的人?”齐欢终于不再笑了,她盯着崔佳,口气凝重起来,“昨日我说那些话,崔公子是没听懂?”
“懂了懂了。”崔佳连忙说道,他忽然发现齐欢的状态有些差,不仅一直出虚汗不说,而且身形也有些不稳,他这才想起来人家也是出城一天,这弱质女流,自然是累了,他却堵在门口拉着她说话,不让她休息,真真是不够体贴!
崔佳摇了摇手,“咱们不说了,旁边那丫头,快扶你家小姐回房间躺着休息,这是怎么了?叫个大夫来看看也好。”然后又把文书直接递到瓣儿手里,“这个你收好,这是你小姐的私房。”
瓣儿一直站在旁边,有些紧张地看着齐欢。她不是一心护主的翠眉,若是后者,早就不由分说将齐欢搀进房门了,等瓣儿扶住齐欢,翠眉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看到齐欢的样子,翠眉就着了急,不禁埋怨起瓣儿来:“怎的在门前耽搁这么久,我床也铺好了,水也烧好了,你看姑娘这样,不赶紧扶进来,又磨蹭什么!”
瓣儿有些委屈,这个着三不着两的公子哥儿又来缠着姑娘,姑娘又笑得古古怪怪,也不说些狠话,她在一边,怎么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若是姑娘不准她扶进去呢?
瓣儿虽然没心没肺,直觉却是很准的,齐欢虽被瓣儿和翠眉扶住了,却并没有回屋的打算,她只是盯着崔佳,冷冷说道:“公子既懂了,就不要再说些会令人误会的话,谁跟你是‘咱们’?你又凭什么为我买地?送些水果倒也罢了,我只当是同行一场,礼尚往来,我今日也在城里买了几本书,原准备明日一早作为还公子赠瓜果的还礼。公子买的地,太贵重,恕齐欢还不起,所以就不收了。”
齐欢这一番,说得刚柔并济,先前带着随便的口气,后边就越发庄重,加上她脸色已渐渐发白,崔佳看着,已经有些害怕了。
“不说了不说了,先进屋,我叫有贵给你请个大夫。”
翠眉也劝齐欢,“姑娘劳累一天,先进去歇歇吧。”
“话不说清楚我不会进去的!”齐欢低低地吼了一声。用力有些过猛,她立刻一阵天旋地转,慌得崔佳上前一步就想拽住他。
齐欢却咬着嘴唇又后退一步,“我劝公子再也不要如此轻佻!先前我轻佻于你,是想教你知难而退,你却不明白我的意思,若是把我当成随便狎昵之人,公子是打错了算盘!”
“好好。”崔佳也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文书却还是不肯收回去,只拿眼色给翠眉和瓣儿,叫她们收下。
翠眉和瓣儿哪敢收,只当看不见。
齐欢却看出来崔佳的心思,又义正言辞道:“不管我怎么说,公子是横了心要得到我?那你大可以使出手段,或者逼你那好姐姐像对你上一个妻子那样,用了心机骗人家与你成了亲,不到两个月又被逼得悬梁而死。我若是被逼与你成亲,倒也不会自寻短路,你只看看我前夫徐辉祖是什么下场就知道了!”
说完这一番话,齐欢达到了极限,急促地呼吸,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大夫给她开的药丸早就用光了,不是大夫开得不够,是她急着出门,不躺好休养,把大夫开的七天的量,在一天内都吃完了。
崔佳张大了嘴,知道这小娘子实在不是个一般人物,虽然这块地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只想博佳人一笑,却不想把她逼到如此境地。
看来自己真的是落花有情、流水有意了!
崔佳自出生以来,是被姐姐宠大的,何曾尝试过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滋味?
如今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崔佳的目光黯淡下去,勉强对齐欢行了一礼,说了一句:“那姑娘好好歇息,我不打扰了。”
转身就走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补充:“我还是会让有贵叫大夫,不过不是为了别的,是为同行一场。”
不知道齐欢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因为他转身的时候,翠眉和瓣儿几乎是半架着将齐欢抬进了房间。
崔佳拿着手里的文书,有把它撕碎的冲动,但想到它的价值,又生生忍住了。
明天还是再去一趟城,把这块地卖掉吧。
*****
齐欢喘吁吁躺在床上,几乎是半昏迷般的躺到二更时分,连大夫来了又走都不知道。还是那位高明的大夫,埋怨翠眉怎不好生照顾小姐,只过了一日,病不仅没好,反倒又重了两分,而且还把他开的七天的药丸在一日之内都吃光了。
大夫走时再三叮嘱翠眉不可再叫齐欢动了,也不能劳神,只能静养。这次说的话是:“再不好生养着,别说子嗣了,怕是性命都攸关!”
翠眉急得也顾不得别的,大夫一走,就掀开帐子对齐欢说:“姑娘,你就听奴婢一劝吧,不把身体保养好了,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姑娘若是还不肯好生躺着,奴婢……奴婢就不吃饭了!”
看到一向稳重的翠眉居然使起了性子,齐欢淡淡地笑了,喘着说道:“好,我听你的,不动了,左右大事已了……”
翠眉喜道:“被那崔小公子搅了一通,倒忘了姑娘今日出城,是否顺利,可买到了地?”
齐欢微微摇摇头,笑道:“还是没有买到,但是我买了别的……”
原来齐欢在茶楼里听到那两个人的对话,忽然有了启发,连忙下去找到赵来宝,商量是否可以在城中买房子,当做库房出租给外地来的客商。
她看良乡这里商贾云集,想来是有很多货物买进卖出的。这里靠近京城,又是山东、山西进京必经之地,自然方便很多行商落脚。山东倒罢了,山西的晋商却是大大有名,加上本朝禁海,海上的舶来货大多是走私品,价格高昂,等闲家庭消费不起。而百年前萧条的西北丝绸之路又繁盛起来,那些番邦商人,为免高额关税,免海上商人盘剥,都开始走丝绸之路,而晋商,则是连接番邦与中原的绝佳纽带。
所以晋商们到了良乡,一定会卸货,再由自家商号分号的伙计运到京城,京城出产的其他货物,也会先运到良乡,再有晋商的远途商队运出去。
这样一来,势必需要库房的存在。
大商人都自己置办库房,但中等商人却苦于高昂的房价,或者是自己行踪不定,并不想在京城一带长留,也没有必要置产,所以更喜欢租赁。
茶楼那两个人,无疑就是这一类商人了。
齐欢把这个主意和赵来宝一说,赵来宝立刻感到茅塞顿开,之前一直想着买地做地主,又担心盘铺子做不好买卖,却忘了他们可以买些房子,靠出租生息!
这样一来,赵来宝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良乡,一边打理着库房,一边留意小田地的信息。那个姜六太贵,贵在手段颇高,总能得到要放地的信息,比别家牙行都要快。若是赵来宝在良乡留下来,四处打探,找机会,就不用在姜六那里高价买买地了,更省了一笔银子。
于是齐欢和赵来宝立刻行动起来,找到城中心专门买卖房产的牙行,买了几幢无人居住的院子,有一进的,也有二进的,还有带地窖方便存放怕高温怕晒的货物。房子到了手,赵来宝就重新回到茶楼,打听到那位卖鲜芒的商人的下落,那商人正头疼,突然有人问他要不要租库房,简直是想瞌睡遇到枕头,明明比赵来宝还大,反倒对着赵来宝“哥”长“哥”短的。
两个人很快签好文书,以一个月一两二钱银子的价格租了带地窖的院子,租期一年,先交了半年房租。
因齐欢买的房子都不是繁华地带的,而是靠近官道驿站,方便往来交通的,所以房子并不贵,买了五幢也不过花了五百两,手里还捏着一千两呢!
齐欢找到方向,终于不着急了,她大可以先去国公府,将赵来宝留在此地,一边买房子出租,一边打听买地的事,总好过什么都没做就扔下赵来宝进了国公府,她进去了就再难出来,赵来宝在良乡每日苦守,也不是办法。
所以齐欢听了翠眉的劝,决心好好休养几日,然后就启程去国公府,想来国公府已经收到她的信了吧?孟青走得快,应该早就到京城了,连张承宗和碧海也要将信送到了吧?不知道家里得知她与徐辉祖义绝,不日就要回家,会是什么反应呢?
四哥哥会不会找到机会在老太太面前为她说说好话呢?
前两日她托赵家的去城里打探些消息,看看那些京城的大户人家,出什么新鲜事没?若是连良乡这边都有传言,那京城里,一定是流言蜚语到处飞了。
只等明日她身子好一点,有了些力气,就找赵家的来问问……
*****
崔佳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打更的不知道死到了哪去,明明已经三更半夜了,却一声更鼓都没响,崔佳毫无睡意,只是胡思乱想,一发起呆,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双眼睛。
平静的、轻佻的、嗔怪的、冷淡的、愤怒的……
都是她。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表情呢?
原来她放浪形骸、行事大胆,是想叫他看轻了她,叫他厌恶她,叫他不要去烦她。
他应该看轻的,应该厌恶的,他应该把她的名声搞臭,狠狠地报复她!
都被她甩了!
接二连三、三番五次……毫不留情地甩他!
可崔佳却恨不起来她。
他的心里,全是齐欢。
崔小公子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努力想把齐欢从自己心里清出去,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原来这就是钟情于一人的滋味。
先前那魏家的女儿并未给他如此感觉,他只是看那小姐长得漂亮,又行事端庄,仰头放风筝的样子,很是可爱,就动了娶她为妻的心思。
那并不是爱,只是喜欢罢了。
喜欢和爱,是不同的。
喜欢是只记得好,而爱,无论好坏,都会留在他心头。
崔佳正犯着相思,突然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道。
崔佳连忙翻身下床,是驿站的厨子没管好灶火,走了水?
他推开房门,走到二楼栏杆处往楼下一看,驿丞和驿卒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身上被戳了好几个窟窿,显然是死去多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