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有些微凉。
“看来你还记得我。”
秦修文点点头,从窗台上跳了进来,怕了拍屁股,神情没有太大起伏,只是拎了拎脸上的纱巾,确保自己的容貌不会被看见。
落魄男人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的转过头看向青年,目带询问。
这是什么人?
“黄老哥,这事儿待会儿再和您解释。”
青年无奈回应了一声,打消落魄男人对秦修文的敌意,然后说道:“侠士您说笑了,当日在和顺商会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这名青年正是三年之前出现在北平城的和顺商会,想要暗杀和顺商会的老板(潜伏下来的日本间谍,代号鼹鼠,佐藤赤坎)的那两个人之一,林德。
而卧室里面躺着的那个黑脸青年,也就是那个性格冲动,毛毛躁躁,甚至差点连累秦修文送命的人,刘建成。
“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也是自救,不然我也出不去。”秦修文向来不愿意说什么自己有恩于他人的事情,随口说了一句就很快岔了过去。
“是侠士大人有大量,胸襟宽广。”林德不会视救命之恩于无物,恭维有礼的表达自己的态度,然后转过身对落魄男人说道:“黄老哥,这是在三年前救过我和黑子命的侠士,我俩当时能活下来,还要多亏这位侠士的搭救。”
落魄男人立刻恍然,认真的看了秦修文两眼,想要窥伺出秦修文的容貌,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在下黄多鱼,多谢这位侠士救过我的两位好兄弟。”
说着,他抬起江湖人的辑礼礼节,一手握拳,一手化掌,端正于胸前,认认真真的拜了一下。
秦修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恩人,这位黄老哥是我和黑子很久之前就结识的大哥,对我们照顾颇多,这次来南京,就一起来了。”林德向秦修文进行介绍。
“哦!”秦修文认真的看了黄多鱼两眼,微微点头,随即转回头对林德说道:“你们怎么来南京了?”
“这......”林德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黄多鱼。
“没事,说吧!”
黄多鱼看了一眼秦修文身上的装束,猜测他可能跟刑文涛家门前突然出现的那个势力有关。
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总要给个答复。
“其实,这也算是个旧怨了。”林德邀请秦修文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然后自倒一杯,回想了一下,追忆道:“当年,黄老哥的家乡比较偏僻,位置不好,是十足的和平村,邻里之间和睦相处,关系纯粹,不掺杂任何利益,几乎没有争斗。”
“而且,还因为地理关系的因素,更没有外患担忧......”
“直到有一天,一支装备崭新的队伍来到了这里,村里面的人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们,但没想到,这支队伍身后还带着一支敌军,第二天一早,敌人就已经找上门来,两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不只是他们死伤惨重,黄老哥村子里面的村民也死了不少人。”
“但战争嘛,哪有能不死人的,村里人倒是没有多少怨愤的声音,只是对他们的态度冷淡了不少,毕竟亲戚邻里都因为他们而死,这些村民的心里也不好受。”
“可没想到,战斗刚刚结束不久,这支队伍的领导和支援一方的领导突然集合村子里面的人,说他们背后找上来的敌人是因为村里面的人通风报信,所以命令村子立刻交出通风报信的人,不然不要怪他们动用极端手段......”
黄多鱼听着这些陈年往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抽着旱烟,气质更显落魄,明明不过中年,看着却像是一个五旬老汉。
秦修文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断林德的话,继续听着。
林德也继续说着:“可是村里面哪有什么通风报信的人啊,这里就像是世外的一个地方,几年都不见得有人出去,平日里的生活都是自给自足......”
“可这支队伍的武力很强,又带着抢械,村里面的村民也不敢反抗,只能寻找,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出来,就这样拖延了两天,到了第二天的夜里,事情恶化了。”
“那支队伍的领导者下令将调查出有嫌疑的人全部枪杀,连夜抓捕,集中在村里面最大的地方,依次枪决,连杀十二人......”
“那十二人里面就有我家那口子!”黄多鱼突然出声,擦了擦眼睛,声音显得很平静,但却是那种如死灰一般的平静:“我还记得,那天我家那口子是因为出门种地,把去年留下来的旧种子种在山上,好等着收粮,但没想到他们就说我家那口子是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晚上把炕上把我们抓起来之后,直接在村东头把我家那口子给枪毙了,血流了一地。”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情绪涌动:“而在那之前,俺俩还商量着,啥时候要个娃,要个娃......”
“黄老哥......”看见他的样子,林德也是感受到悲伤,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经历过,谁也不会懂得当事人的心情。
“我努力过,我想要救她,可我最后还是无能为力,直接被关押了起来。”黄多鱼低下两只眼睛,掩饰着悲伤:“我费劲心力的逃了出去,千方百计的打探到了那两支队伍领导者的身份。”
“怀疑村民通风报信的人是最早到来的队伍领导,刑文涛;下令杀人的是支援而来的队伍领导,杨天生。”黄多鱼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仇恨:“这就是两个畜生,想当初我们村里还从各家找出积粮来招待他们,到头来落下一个这么结局,真是不如喂了狗。”
“就是因为这事儿。”林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后抬头对秦修文说道:“我们这次来南京,就是为了报仇而来,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
杨天生死了,刑文涛未死,自然只是一半。
秦修文微微皱眉,没想到刑文涛还有如此过往,可是资料上怎么不曾有写呢?
“你们村子叫什么名字?”秦修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黄多鱼说道:“友好村。”
“友好村。”秦修文喃喃一声,刑文涛和杨天生的个人资料都很厚,他直接交给了赵佳琪,由她进行汇总和报告,可却不曾听过这个村子的名字。
有两个可能。
一是黄多鱼在慌编履历,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个事情。
二是这个村子在刑文涛的履历上只不过是浅浅的一笔,对事实描述不详,被赵佳琪给略过去了。
不过从黄多鱼和林德的表现上来看,第一种可能性极低,这个事情应该发生过。
其实,秦修文如果以那个时候的刑文涛角度带入,他也可以明白刑文涛为什么会下令说有人通风报信。
明白归明白,了解归了解,但秦修文也对此还是很难接受。
刑文涛下令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找一些替罪羊顶罪。
队伍行踪暴露,被敌人发现,导致战斗发生,损失惨重,这样的失误其实也不过是小事,毕竟行军人数众多的话,难免会留下痕迹。
所以,这样的失误产生,作为主要负责人也就是被上峰批评两句,走个形式罢了。
除非是执行特殊任务,需要隐藏踪迹,可这样的特殊任务,还轮不到刑文涛领导,必须有军事情报处的特工进行幕后工作......
不过,军事情报处还没有成立几年,刑文涛当初可能真的是在执行特殊任务,为了避免被处罚,才找出替罪羊来顶罪。
可这种顶罪的方式,秦修文一向不与苟同,甚至嗤之以鼻,深深地感到鄙视。
拿他人无辜的生命,来为自己的失误负责,这是一种逃避、虚伪的行为,枉为英名。
“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是一个蛀虫。”
秦修文心底默默地冷哼一声,对刑文涛的印象更为恶劣。
“有一件事......”
秦修文想了想,说出一个好奇已久的疑惑:“为什么,你们不杀杨天生的老婆孩子?”
闻言,黄多鱼和林德都是脸色一变,愣愣的看着秦修文。
“侠士......你......你怎么知道?”
“一个巧合发现的。”秦修文给出一个解释:“其实,今天晚上即便你们不出手,杨天生也应该死了,他在今天得罪了一个说什么也不能得罪的人,必然送命。”
“谁?”
“是谁你们没必要知道。”秦修文自然不会给出他们详细的解释,指了指脚下:“你们只需要知道,南京的水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深,一个不察,你们就像是大浪里面的浪花,轻易送命。”
黄多鱼和林德沉默,他们知道秦修文说的是实话,今天他们三个突然袭击都没有搞定刑文涛,反而被对方追着跑,足矣看出他们三个的实力在南京根本就不算什么,或许不如蝼蚁,亦或者比蝼蚁要强上一些。
“所以,刑文涛家里突然出现的人.......”
黄多鱼心中有所猜测,将杨天生和刑文涛关联了起来,抬起头看向秦修文,试探性问道。
“没错,刑文涛和杨天生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秦修文解释之后,继续说道:“不过对方是什么人,你们现在就不要知道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们。”
林德迟疑了一下,问道:“所以,侠士你也是......”
“我不是。”
秦修文脸不红气不喘,睁着眼睛说瞎话,很随意的就把自己给摘了出去,撇了撇嘴说道:“我和他们可没什么关系,就是刑文涛和杨天生今天因为得罪人的事情在南京上层圈子里面闹得挺大,我觉得以他们的性格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一直在后面跟着,直到遇见了你们。”
“哦哦!”两人半信半疑,毕竟秦修文还遮着面,一看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说的话可信度不高。
秦修文也没有深谈这方面的事情,岔开话题,说道:“刑文涛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不是说你们能力不足,而是说他已经很难活着走出那个地方了。”
黄多鱼神色略有波澜,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忍住了,吧唧吧唧两口旱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林德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秦修文拜了一礼:“多谢侠士告知。”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消息。”秦修文说道:“你们现在有什么安排?”
林德侧头看了一眼黄多鱼。
黄多鱼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应该会回北平城吧!”林德迟疑了一下,苦笑一声:“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把黑子身上的伤给治好。”
秦修文从窗外偷听到了这方面的事情,想了一下,非常突然的问道:“你们......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
“啊?”林德和黄多鱼都愣了一下,看着秦修文,有些发呆。
一听谈吐,对方就是在南京混得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看上他们这三个虾兵蟹将?
秦修文说道:“刘建成身上的伤,你们不用担心,我弄到多息磺胺这种消炎药只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
林德有些意动,从北平城相遇开始,他就觉得秦修文是个非常有潜力的人物,现在一见面,从谈吐上看,真的不出所料。
没等他说话,黄多鱼迟疑了一下,问道:“侠士可是国党的人?”
“不是。”这句话秦修文说得截铁斩钉,铿锵有力,一点迟疑都没有。
在他心里,加入国党只不过是借鸡生蛋,完全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从而具有应对抗日战争的实力,能够庇护祖国的土地和人民。
他始终都没有把自己当做是国党的人,国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归属感。
更何况,他一直都是组织的人,一生都是。
黄多鱼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林德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考虑一下。
他对于国党的印象太过恶劣,每每深夜都会做到那一幕的发生,对国党心有芥蒂,更别提融入其中了。
林德微微点头,对秦修文说道:“侠士,不如你摘下面罩,我们......”
“不用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是时候的那一天,我自然会让你们知道我的身份。”
秦修文断然拒绝,说道:“我的要求不高,不会触碰你们的原则,而且我会定期给你们发展资金,不会亏待你们。”
黄多鱼和林德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感到无语,但也没有强求。
有救命之恩在先,秦修文应该是靠谱的,既然还没到时候,那就等等吧!
林德问道:“那,侠士,我们该如何称呼您?”
秦修文想了一下,说道:“暂且就叫侠士吧,以后再说。”
“那好吧!”林德和黄多鱼都是感到无奈。
“那您需要我们干什么嘛?”
“嗯,现在的话就是等多息磺胺过来之后,你们带着刘建成立刻转移阵地,因为你们过来的时候,路上留下了血迹,如果有心人注意,那么很轻易的就会找到你们。”
黄多鱼和林德吓了一跳,赶紧点头。
“之后的话,明天一早,你们就按照原计划回到北平城躲躲风声,等一个月以后再到南京进乡街那边的好人家饭店二楼找我,如果没看见我,就经常出没那里,我会过去的。”
“好。”
“我会先给你们一笔钱,顺便帮我带一个东西回去,交给一个人。”
“您说。”
“北平城李家,李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