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蛇出洞
不过片刻,安景凉果然回来了,身后却还跟着莫习凛,两人一行边走边说话,直至殿前方才住了口,安景凉吩咐了他几句,他便转身往外去了。
看到莫习凛,我又想起早前他出宫寻安景尘一事,一直也没机会去打听,也不知他到底找没找到安景尘,偏哥哥又杳无音讯,此事我又不好明说,故此如今见他俩这般神神秘秘,心内便是有些着急,想着之后必要去和哥哥联系上才好。
眼见莫习凛的身影消失于殿门后,安景凉已入了内,我忙收回眼神,迎了上去。
同他一道入了暖阁,待得宫人上了茶后,我便相问道:“陛下要臣妾过来,可是有话吩咐吗?”
安景凉皱眉垂着眼,问道:“倾香殿一事,苏卿如何看?”
我深知是此事,只是先前已经说过了,却不想他又来问我,难道他是怀疑我吗?只又一想,他虽多疑,却不蠢,倘或果然疑心我,他此时就不会寻我来了。
我知他必然心内已有了计较,思及此,便只实言道:“太医既已查出是饮食中藏了郁金,那陛下只需就着这一线索去查探一番,必然会有所发现。”
“这是自然,朕已派人速速彻查此事,倘或叫朕知道是谁人在背后下毒手,朕必然叫他死无全尸。”他眉头深锁,话至此,顿了顿,片刻后复又道,“只是,此事一出,朕又如何能放你一人在宫中,只单单和月儿离宫呢?”
我因自己的计划所以瞒着他忘魂酥的事,如今他却因此惦记我的安危,若说从前,他留着我兴许是因为我还有用,只是眼下,他这般关切,大约果然是出自本意,这却叫我心头不是滋味。
许是见我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拧了拧眉心,微闭着双目,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道,“朕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未想还是出了事端,也不知何时,这宫中能真正的安静下来。”
本想上前去安抚几句,只是一想起他从前待我待安景尘做过的那些事,我心里饶是想要亲近却也做不出来,只得退了回去,尔后思索了半刻,反问道:“陛下……可有怀疑对象?”
他睁开眼,看向我,问道:“苏卿何以问这话?”
我心中一直有疑问,依着他的性子,当初荣家军突然倒戈相向,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怀疑吗?且不说饶了他们的命,甚至依旧还让荣霜位居贵妃之位,他的心里又在计较什么?倘或说他对荣霜尚存着几分温情,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他不是不知荣霜到他身边是为了什么,若非如此,他早前也就不会给荣霜下药,以至于她这一辈子再无法生育,只是,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他待荣家这般宽容又是为了什么?
他素来是冷心惯了的,心内也跟明镜似得,把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今日宁清月差一点就失了腹中的孩子,他的紧张却也不过尔尔,甚或如今也还没有到盛怒的地步,我实在不知他此时此刻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
荣霜虽然一向寡淡并不争名夺利,可他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她吗?她身为太后的亲信,留在这宫中,安景凉为何就没有提防她呢?别的人,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下旨处死楚世吟,他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可对荣霜,他却只是做到视而不见,这完全不像他安景凉的作风啊!
是以,我这么一问,也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却未想,他倒来反问我,一时却也叫我不知该作何回答,我总不能直接跟他说是荣霜下的手吧?况且,我并无证据,不过只是揣测罢了。
“难道苏卿想到了什么吗?”
耳畔传来他的问话,我忙回了神,掩去面上尴尬,抬眸应道:“臣妾不过只是一问,既然陛下对此也未曾发觉什么,看来那人倒果然不简单。”
“简不简单朕都会把他从暗处抓出来不可,此事总会有了结的那日。在此之前,苏卿要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朕可不想你再出任何事。”
对于他的话,我不置可否,也明白再问下去也无意,便只轻唔了一声。一时又想起李姬的事,总觉得其中必有牵连,正思忖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他,燃还未待我考虑好,便见暖阁外头吴庸缓缓入了内,只道楚尚书来了。
我心内一沉,楚言近日来进宫的频率可是越发高了,不觉眉头一皱,转眼去瞧安景凉,却见他面上亦是一沉,轻哼了声道:“楚尚书又有什么要来禀明朕的?你且出去,告知他,朕如今没空应他,倘或他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吴庸应了声,正欲转身出去,安景凉却又叫住了他,“罢了,你让他进来吧。”
我见安景凉有些气恼,也不知他和楚言之间的矛盾已经升华到了什么地步,也不敢多嘴相问,如今他既召见了楚言,我也不便留下,如是起身道:“陛下既同楚尚书商议国事,那臣妾就先行退下了。”
安景凉也不留我,只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回去吧,待得晚些时候朕再来瞧你。”
出了暖阁,便瞧见一身官服的楚言正随着吴庸入内,面上不咸不淡,目无表情,便是瞧见我,也不过是微低了低眉,尔后越过我,径直入了内,倒是同那日在宫道上遇见时候的嚣张姿态大相径庭。
我顿了步子,转头瞧着他昂头入了内,随即里头便传出细微的说话声。
吴庸一并退了出来,见我站立在那,便是上前道:“娘娘可是去偏殿歇息还是径直回鸳鸾殿?”
“出来半日,倒有些乏了,这会儿子也该回殿歇着了。”
吴庸道:“却也是,奴才才见碧鸢姑娘还在外头候着呢,那奴才送娘娘出去。”
说罢,甩了拂尘,在前引路。
出了殿,果见碧鸢站在廊檐下等着,见到我,忙上了前扶我。
我恍然想起那套染了忘魂酥的青釉茶具,连日来事情繁多,我竟也无心去询问,如今想起来,便是朝了吴庸浅浅道:“吴公公,你日夜在陛下身边服侍,委实是辛苦了。”
大约是我第一次说这种话,吴庸显是一愣,而后忙的垂眉道:“娘娘严重了,那是奴才的本份。”
我微叹了口气,复又问道:“近日来,陛下身子可怎样了?可还有晕眩过吗?”
一直以来,我对安景凉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别说是这般关切的问话,便是平日里的迎合也是藏着几分敷衍在里头,吴庸这般精明的人,哪里能看不出来,故此今日听我这些问话,一时竟有些疑惑,只也不过愣了几秒罢了,尔后忙回道:“娘娘是知陛下性子的,他是再倔强不过的一个人,素日里便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大肯惊动太医,又想着日日习武练剑,哪里把这些当回事。只是依着奴才看来,陛下近来身子可大有不妥,虽并无吐血眩晕这样的症状,只胃口甚是不好,且睡的也着实不踏实,总是半夜被噩梦惊醒……”
我深知必是忘魂酥的原因,虽想着不可再让他用那套茶具,然偏偏倘或突然毁了那茶具,安景凉必然要发怒,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无辜之人,只若告诉了他忘魂酥的事,他不用说,必会彻查,我如今尚还不知荣霜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何敢叫她知道,到时打草惊蛇,惹急了她,指不定她还留着一手,到底不是妥帖之法。
况且,常年下来,日积月累,那忘魂酥的毒性已根深蒂固,倘或没有解药及时压治,恐非长久之事。
“还请娘娘多多劝服陛下保重龙体才好。”
我深呼了一口气,道:“此事本宫知道了,本宫会去劝陛下的,只是还要有劳吴公公多提点陛下,晚间切不可再多饮茶,免得夜梦过多,扰了清净。”
吴庸自是一一应了下来。
”对了,陛下如今饮茶还是用的那套青釉茶具吗?”
“正是,陛下饮茶是必然要用那套茶具的。”
我心下计较,暗中偷偷拿走到时恐安景凉知道又要生事端,少不得我厚着脸皮开口问他索要,他若给那便好,不给,也只有另想法子,只盼李太医那能早日找到克制忘魂酥的解药了。
思及此,便再无话,抬了脚,携着碧鸢离了长秋殿。
方至鸳鸾殿,我又命碧鸢去传了李姬前来,早间的事本想着再静待几日,看了情况再说,如今却也不能等了,李姬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只需吓她一吓,她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必然也就一并说出来了。
我却也不是怀疑她,只是她此时传信出去说出宫之日指日可待,这却不得不叫我疑心,我只怕她受了别人的挑唆做出这些事来,倘或果然由着安景凉彻查,她到时白白成了替死鬼,倒是便宜了那真正下手之人,倒不如我先发制人,主动出击,虽也保不得她,可到底能将那幕后黑手揪出来。
不过片刻,碧鸢便回了来,李姬战战兢兢的入了内,见我坐在上头,忙跪下问安。
我只静静的喝了一口茶,也不说话,也不叫她起,她待在原地,大约是摸不清我在想什么,也不敢胡乱说话,如是,这一室内却是静的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我抬眼朝她看去,却见她依旧跪坐着,背脊挺的直直的,然那双臂却止不住的在微微颤抖,我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起来吧。”复又命了碧鸢替她搬了把椅子,让她在旁坐下。
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去传召她,兴许是她做了亏心事,心里到底是没个底,两只眼睛只管盯着地面瞧,不敢看我。她胆子又极小,一个风吹草动就吓的跟丢了魂似的,我倒也没想到,这般唯唯诺诺的人却也干了这么一件旁人都没胆干的事,可是她平日里那样是装出来的呢,还是人都是两面的,那不过是她的另一面罢了?
“本宫听见,今儿个一早,你就来见本宫,可是有事要禀告吗?”我只冷冷开了口,将那话丢给了她,却听她如何回答。
我知她心里向来没个斤两,方才我传她过来,此事突如其来她必没有时间为自己寻好借口,如此才想看看她的反应。
果然,李姬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只哆哆嗦嗦道:“回……回娘娘,并……并没有……没有事。”
我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应道:“哦,果然没有事吗?”
她干笑了两声,摇头道:“真的……真的没有。”
我料她回去之后必然又细思了一番,或许是害怕才不敢说,也是,同宫外之人私相授受,暗中传书信一事尚且不说,便是她心内藏着相好,又岂是一个宫妃该做的事?这般没脸面的事儿她到底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
我扬嘴轻笑道:“既然李姬你无事,那本宫倒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呢,不知你可能替本宫解惑啊?”
她忙应道:“娘娘有什么要问的,臣妾若知道必然不敢相瞒。”
我朝碧鸢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后,自一旁将一锦袋置于托盘中递于李姬面前,李姬不明就里,疑惑道:“娘娘,这是……”
我朝那锦袋努了努嘴,道:“你且打开一看便知。”
她皱了皱眉头,颤颤悠悠的接过那锦袋,小心翼翼打开,取了那里头放着的纸张,打开,抬眸扫视,瞬间白了脸。
下一秒,还未等我开口,她便一下子跪在地上,求饶道:“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那锦袋中装的便是她想要传出去的信件,她也不是傻子,到了此时大约也知道我已经深知此事,是以她如此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一拍桌面,厉声道:“做出这种不顾脸面之事,还想求本宫饶命?你可知,便是这一条,就可以判你满门抄斩!”
她面上早已挂满了眼泪,一个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边哭边道:“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此事不过只是臣妾一厢情愿,同任何人没有关系,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只一味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此而为,我也知道,即便她果然存了这个心,可她人在这宫中一日,便是一日不会成真,她虽为宫妃,然实际上安景凉只宠幸过她一次罢了,或许,如今安景凉根本记不得她的名字她的脸面,甚至连他后宫还有一个李姬,他兴许也不知道呢。
站在女人的立场,我可以同情她,可是站在皇后的立场,她虽没有与人苟且,却也不该有此心,到底是有辱皇家脸面。
我本还想要厉声震慑她几句,只见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也不用再费此周折,是以便打断了她,放低了声音道:“想要求本宫饶恕,那你就老实说来,倘或再有一字不实,本宫可也保不住你。”
她听闻此言,忙点头道:“是,臣妾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她哽咽着一字一句道来,倒也与我料想的无差,原是她入宫之前,宫外就有了相好的,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进宫,然入宫之后,安景凉又待她寡淡的很,说起来,除了重要的节日里她尚且还能远远的瞧一眼安景凉,其余却是再无见过,她沙哑着声音道:“倘或再过些日子,陛下长什么样,臣妾兴许也记不起来了。”
我自知后宫女子的寂寞,可这却并不能成为她与宫外之人互通书信的理由。
“臣妾其实也不过隔个一月两月方才传书信出去,倘或碰上时机,有宫人出宫采办,臣妾便使了几个银子,让他们随带出去,大约……大约是几日前他使人捎了话进来,说是……说是他等不及了,下月就要娶妻了……臣妾也是糊涂昏了头,一时又找不到人带话出去,故此才想起御河……”她说罢,泪又流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想起宫外的人要娶妻而伤感。
这唯一的一次却让我逮了个正着,也不知是我太幸运还是老天不容她。
如此,我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只是复又想起那信上的话,我便又问道:“那你信上说不日就能出宫又是什么意思?”
“臣妾……”她猛的一惊,尔后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眯了眯眼,见她如此反应,必知其中还有蹊跷,便是怒道:“还不快说。”
她紧咬着下唇,一时紧张的无处遁逃。
“快说!”
她身子一震,尔后低了头,抖索道:“娘娘且恕臣妾无罪,臣妾才敢说。”
“什么有罪无罪,还不快实实说清楚!”
“是……是荣贤贵妃。”
一语落地,惊了我,却也叫我心内一松,只因这同我的预料没错,果然,这件事情同荣霜有关,倘或我没有猜错,必然也同宁清月被下毒一事有关,荣霜啊荣霜,你当真急不可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