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羞辱
我侧眼看了看还待在荣恩堂的安景凉和安景逸,他们二人似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一个静坐着喝茶,一个靠在窗台边,不知在想什么。眼角瞥到偏殿有人走来,抬眼看去,却是父亲。他满面笑意,脚步轻盈,比我记忆中的他年轻了不少。
“承蒙二皇子四皇子光临相府,老夫有失远迎,还望二皇子四皇子勿要介意。”父亲虽如此说,然面上却无半分惊惧之色,想来这个时候的父亲在先帝面前还是很得势的,况且安景逸乃他的侄子,自是无所谓,安景凉虽是皇子,可到底不过是后妃之子,却也无碍。
果然,安景逸笑容灿烂,忙应道:“舅父多虑了,今日乃羽歌妹妹的生辰,咱们不过是来府上庆贺的,倒不必行此虚礼。”
我看向安景逸,他虽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然眉宇间却已渐次成熟,说话之间亦彬彬有礼,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是一个皇子该有的气度。
反观安景凉,他却始终冷着一张脸,便是父亲说了这话,他也丝毫没有想要搭理的意思,私心总觉得他今日来此有些许心不甘情不愿。若说年纪小怕生也有些说不过去,毕竟算下来他如今也该有十一二岁了,在古代,这样的年纪早该懂事,更何况他还是深居皇宫后院的皇子,更应该懂得人情事理了。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并不想同父亲有过多的来往。
“如何,未曾见太子殿下呢?”父亲的问话适时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恍然想起来,对了,这个时候太子还没有死呢,太子……太子到底长的一副什么模样呢?
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忆起之前青烟与我说的,太子温文尔雅,菩萨心肠,这样的人最后却死在自己父王的阴谋中,也太过可怜了一些,所以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何模样?更何况,这之后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他的死引起的,包括御剑山庄甘岚生李潇行刺一事,包括安景凉心内每时每刻的不安,包括太后和安景凉之间的冷淡关系,更是包括太后密谋逼宫之事……这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其实导火线除了洛妃娘娘的死以外,便是因为太子。
所以,今日在相府,到底会发生什么呢?我脑中不断回忆曾经青烟与我说过的话,想要记起零星半点关于这一次生辰发生的事,然到底是混乱了些,终究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哦,太子殿下因为有事耽搁了,晚一点才要到。”安景逸适时回答了父亲的话。
父亲听闻,却也不再多言,复又环顾了下周遭,收了笑,招了一旁的丫鬟问道:“青娟,小姐人呢?怎么不见?”
青娟?我头一抬,那可是……因为‘我’私自离家,而被赵姨娘活活打死的那个‘我’的贴身丫鬟?
我抬眼看去,却见一十一二岁光景的小丫头上了前,低眉朝了父亲服身道:“回老爷,小姐已经过来了,方才说了会儿子话,才同杜小姐、表小姐还有安公主往花园去了……”
“胡闹,再不多时就要开宴了,况且二皇子四皇子还在这呢,她怎么又待不住乱跑,赶紧去把小姐叫回来。”父亲挥了挥手,忙吩咐道。
青娟闻此,自不敢忤逆,忙着退了出去。
“舅父不必如此谨慎,我们也不是外人,况且羽歌妹妹的性子我们也了解,她哪里是能安安静静坐着的人,且让她乐一日吧,好歹今日是她的生辰,也不必太过拘束。”安景逸笑意满满,言语之间可见他对‘我’是极为了解,与‘我’之间的关系也是极为亲厚的。
恰好这时,有仆人过来要父亲去前厅,父亲便寒暄了两句,先行退了出去。
如此,这荣恩堂中余了来往的丫鬟仆人外,便只有安景凉和安景逸两个人。
“四弟,别板着脸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太扫兴了。”安景逸拍了拍安景凉的肩膀,好心劝说道。
安景凉却只抬眼看了看他,尔后沉默了半晌,方才应道:“大家都在,只偏偏缺了六弟。”
我一愣,他说的可是安景尘?
我犹记得,安景尘是在六岁那年被先帝强行遣出宫的,如今算下来,他这个时候该差不多九、十岁的样子,已是早就被遣送出宫了。听闻安景凉话中之意,看来他小的时候同安景尘的关系确实不错,倒不是有意对他好,而是当真发自内心的。
安景逸闻言,亦叹了口气,“四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况且你也为此努力过了,然父王所做的决定是无人可撼动得了的,便是太子去说情也一并被驳了回来,更何况你我呢?”
安景凉面色冷峻,提起安景尘,不免有些伤感,低着眉应道:“可六弟何其无辜,这都是因为母妃而起,我心里实在……觉得亏欠了他。”
“四弟。”安景逸打断了他的话,默默看着他,道,“这不是洛妃娘娘的错,更不是你的错,若一定要找出缘由来,只能说他不该投生为勤妃娘娘的儿子。父王不喜他,是因为勤妃娘娘的缘故,你也知道,勤妃娘娘是巫族的人,有她在一日,父王就不会待见六弟。”
安景凉抬眸看向安景逸,小小的俊颜上满是疑惑,他皱了皱眉头,问道:“是吗?真的是如此吗?”
安景逸抿了抿唇,点头道:“你不需自责,这与你,与洛妃娘娘都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六弟的命,你我也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来日太子殿下登基,一定会让六弟重新返回皇宫的。”
也不知安景凉是不是真的信了安景逸的话,也不知他是觉得多说无益,自此便不再多言,只轻点了点头,复又安安静静的坐着。
而我却陷在他们的对话里,久久缓不过神来。
我不知道安景逸的这些话是如今身为皇后的太后娘娘授意的,还是他自己的理解?又或者,只是为了宽慰安景凉的心。可据我所知,安景凉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吗?安景尘到底因为什么离开?先帝待安景尘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他会不知吗?
我不信,依着他的敏锐度,即便如今的他还不成熟,可他必然也清楚宫中的尔虞我诈。
那么太子的态度呢?又是如何的?我如今甚是期待太子的出现。
眼见安景逸同安景凉不再谈论方才的话题,我想起离开的杜涵月她们,方想要出去寻找,却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定睛一瞧,眼眸熟悉的很,只是因为是个孩子,一时却也想不起来是谁。
“二小姐。”路过的丫鬟看到她,点头唤了一声。
二小姐?原是苏云瑶。再细细看去,眉宇之间倒确实有些相像。又见她五官清秀,眼眸灵动,怪不得长大之后很是标致,原是小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
上下打量一眼,看似年纪,大约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小髻,左右各戴着一朵浅蓝色的绢花,细长的丝带垂在脑后,配上她今日穿的一袭浅蓝色齐胸襦裙,却也是清新可爱。
只是这个时候,其它几个女孩子都随着‘苏羽歌’去了花园,她一个人跑来荣恩堂做什么?这里可是只有安景凉和安景逸呢。
我站在一侧,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却见她咬着双唇,在门口踟蹰,本来大约并不想进来的,只是丫鬟唤了她,里头的安景凉和安景逸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只好有些扭捏的入了内。
“给二皇子、四皇子请安。”服了服身,细细的嗓音轻柔问了安。
安景凉依旧一副扑克脸,瞥了她一眼便移了眼,安景逸见此,忙笑着打圆场,“原是云瑶妹妹,不必多礼。”
说罢,朝她抬了抬手,复又问道:“几日没有来府上,云瑶妹妹倒是长高了许多呢。”
苏云瑶的小脸涨的通红,听闻安景逸的这句话,头更是直往下低,两只手绞着衣摆,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总觉得,苏云瑶这样子,委实奇怪了些。若说小姑娘怕羞也正常,可她未免有些过了,毕竟在她面前的是当今二皇子,她所表现的也该是敬畏才对,如何……是这副羞涩的表情呢?
我大脑一时短路,一个念头自脑中晃过,不会是……
这厢正暗自惊讶,突地耳际传来一声高喊。
“哟,云瑶妹妹,你什么时候跑到这荣恩堂来了?我说呢,一早没看到你,还想着今儿是我苏羽歌的生辰,你该是不准备出来了,哪想这才一晃眼,你就跑来见二表哥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转头看去,‘苏羽歌’站在门口,嘴角撇着讥讽的笑意,眼睛直直的看向苏云瑶。
她的身后,是方才一同出去的安悠然、杜涵月和沈蓉。
“你……”苏云瑶面色一白,眼里含着泪水,又恼怒又害怕的看向她,到底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妹妹,算了,我们进去吧。”见气氛有些尴尬,沈蓉忙上前拉了拉‘苏羽歌’的手臂,笑着打圆场。
哪知,‘苏羽歌’却并不领情,甩了手,跨步入了内,尔后径直到了苏云瑶面前,人虽小,面上的气势却不小。
她撇嘴轻笑了笑,逼向苏云瑶,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好像警告过你了,怎么,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苏云瑶被迫后退了两步,终是忍不住,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紧咬着唇,转身就要走。
‘苏羽歌’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一时,气氛凝滞,人人面上都有些吃惊,连带着安静坐在一旁的安景凉亦抬起了眼,看向拉扯着苏云瑶的‘苏羽歌’。
我深皱眉头,不解‘苏羽歌’是想要做什么,我虽已经了解了她的脾气,可却没有想到,她对待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这样恶劣的态度。
可我到底是低估了她,她对苏云瑶的欺侮还不仅于此。
“妹妹……”沈蓉看不过去,正欲上前。
却听得‘苏羽歌’出声道:“我知道,你觊觎二表哥,爱慕二表哥,老想着要跟他单独在一起,今儿个可让你逮着这机会了,偷偷摸摸的背着我跑来见二表哥,你还当真以为我不会发现吗?我早警告过你了,好好照照镜子,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母亲不过是给父亲当了个小妾,难道你还想以后做正房主母吗?呸,真是痴人说梦……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回房去,今儿个是我苏羽歌的生辰,别触了我的霉头,我不想看到你,滚。”说罢,一把甩开手,苏云瑶差点就跌倒在地。
不止是在场的人,便是连着我,也惊呆了。
我惊的是‘苏羽歌’是这样狠烈的心肠,果然我不是她,我虽不能算是完全的好人,可对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也不会这样当众羞辱她,‘苏羽歌’实在是太狠了!我呆的是,原来苏云瑶从小心里住着的人是安景逸,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甚至于我在来到相府以后,从未发现这一点,而她在我面前,也从未表现过对安景逸的感情。
或许,这也不过是她小时候的情愫,况且经过这次被当众羞辱,她便打消了这念头也未可知。
苏云瑶已哭着跑了出去,只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安景凉轻撇了撇嘴角,不觉冷笑了一声,尔后别了眼,再不看她。我怎么觉得,他有种看好戏的感觉。
沈蓉她们几个也是被吓着了,几人对视了一眼,终究不敢说话。
只余了安景逸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发,道:“好妹妹,你看你说的这些话,这是哪的话啊,倒是叫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苏羽歌’横眉瞪了他一眼,径直跑到他面前,抬着头看向他,嘟了嘟嘴,不快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表哥自己难道感觉不出来吗?苏云瑶那点小心思可再逃不过我的眼……”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又道,“表哥可不能理她,就凭她,也想当表哥的王妃,真是白日做梦。”说罢,特别嫌弃的嗤了一声。
安景逸面上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抬眼向安悠然求助。
“二表哥,你听见了没有?”‘苏羽歌’仍旧不放弃,抓着他的衣摆复又大声道。
安景逸显是招架不住了,忙的投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苏羽歌’方才咯咯的笑了起来,仿佛方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样。
原来我第一次见到安景逸,他说我转了性子不是没理由的,看来打小他是‘怕’极了这位表妹。
想起如今安景逸已经不在,我心里便苦涩难忍,这样一个好哥哥,却死在了自己母后的阴谋之下,他泉下有知,可会心痛?
气氛总算缓和了些,正当几人嬉笑着谈论时,只听得外头有内监大喊着:“太子殿下驾到。”
我身子一怔,抬眸看向外头,太子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