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文从梦境离开后,马援再未有梦,酣睡入眠。
卯时的鼓声一响,天还没亮,马援从榻上起身。
睡在身侧的夫人已经身怀六甲,睡眼朦胧地问道,“老爷,又要上朝啊?”
“正是,回京不同于戍边”,马援温言说道,“夫人有孕在身,多多休息,为夫上朝去了”。
晨曦微露,马援离开官邸,坐马车赶到了东汉皇宫。
五声鼓声从皇宫内响起,文武大臣们从宫门外鱼贯而入,在朝堂上两排站好,皇帝从内廷大步踏上东汉朝堂——却非殿。
朝议政事,不外乎民生、军事及外交等,等三公九卿、大将军奏本完毕,马援出列,躬身大声说道,“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光武皇帝刘秀闻声一看是马援,和颜悦色地说,“马将军带兵远征,驻守陇西六年,劳苦功高!爱卿有何事,尽数说来”。
“皇上”,马援恭恭敬敬地说道,“末将先前从陇西送来奏章,请议铸币、度田、勘查良户及设置秘书监等事,今回京数日,见秘书监已设,度田、勘查良户已由各郡县领命,而铸币一事未见其行,特向陛下请示!”
刘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问队首的太尉,“吴公,马将军所说无异吧,几月前三公的奏本是来自陇西太守府?”
吴太尉出列,讪笑答道,“陛下,这几件兴国安民之策确实出自马将军之奏疏”。
站在后面的马援紧接着问道,“太尉大人,何故末将奏疏上铸币一事未作廷议?”
吴太尉慢条斯理作答,“马将军多虑了,我们三公合议,认为现今多币通行,百姓均作认可,如果贸然铸造新币,恐怕扰乱民心”。
马援并不是草莽将军,吴太尉这模棱两可的话显然他是不满意的,马上反驳道,“陛下,当今富国之本,在于食货,而多币乱行,国库难以殷实,微臣以为,当铸新币,代天下之乱币,辅以量田查户,为农者征以粮粟,为商者征以赋税,方为富国安邦之上策!”
刘秀是个通透的明君,听马援说完便觉得确有道理,于是撇开太尉,直接问马援,“马将军,以爱卿之见,以何币为新币?”
马援早有想法,不徐不疾答道,“禀陛下,重铸五铢钱作为新币,即可解当下多币横行之乱状”。
吴太尉不悦,插话道,“马将军,尔为何如此肯定?”
“五铢钱为高祖皇帝初创,天下百姓无人不识,后及王莽乱政,方致多币横行,至今不息,以臣愚见,重铸五铢钱,既可重塑我大汉之辉煌,亦可使天下臣民归心,请陛下定夺!”,马援每一句话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刘秀听了龙颜大悦,吴太尉是无言反驳。
“拟旨”,刘秀金口一开,“准马援所奏,着欧阳司徒即日起领大司农重铸五铢钱,三月之内从洛阳开始推行,一年内推向全国,将天下之旧币尽数废去!”
“臣领旨!”,站在太尉旁边的欧阳司徒大声应道。
这欧阳司徒位列三公,类似于后世的副丞相,而大司农掌管国家的钱谷金帛等货币,是朝廷的金融机构,刘秀让欧阳司徒带队去铸钱,说明对这事高度重视。
散朝后,吴太尉、欧阳司徒和窦司空悻悻离开却非殿,三公心里已经对马援不爽。
马援却没有离开皇宫,单独求见皇帝刘秀。
刘秀刚回到宣德殿,还没坐下来喝口茶,听太监说马援求见,心下疑惑,这马将军今天事挺多啊!
得,召见吧。
这一次马援说的却不是国家大事,而是皇帝的家事。
听马援委婉地说改立阴丽华为后,改立太子之后,刘秀脸一沉,斥道,“马援,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后宫之事岂容你一个臣子信口胡言?”
马援跪下叩头请罪,随即答道:“陛下,微臣所言,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圣上百年计,为大汉的千秋万代所计”。
刘秀又责道,“你是如何计的?”
马援抬起头,仰视刘秀,坚定地说,“圣上,请恕微臣妄测圣意之罪,自古以来储君立长还是立贤,向来是君主头疼之事,当今太子与世子刘阳,孰贤孰能,圣上比微臣更清楚,至于后位之事,适才所言,怕是圣上内心所想,微臣斗胆了!”
说完,马援看着刘秀,静等皇帝的反应。
当时的太子是郭圣通的儿子刘疆,世子刘阳是阴丽华的儿子。
刘秀脸色又变了,转怒为喜,笑着扶起了马援,温言说道,“马将军果然深知朕心,刚刚朕失仪了”。
马援再次拜谢,希望刘秀好好考虑他的谏言。
刘秀点点头,“朕也有苦衷啊,如果改立皇后,那废后如何安置,最棘手的问题是朕多次跟丽华提及此事,都被她一口回绝,依卿所言,朕怕丽华还是不肯啊!”
马援再次进言,“圣上,您不妨先试探一下世子的想法,如若世子有继位之心,则再去相劝皇妃,天下无不疼爱自己孩儿的母亲,如此一来皇妃才可回心转意”。
“卿之所言甚妙”,刘秀大赞。
翌日,刘秀在宣德殿听政,并诏令太子刘疆和世子刘阳进宫觐见。
刘秀坐在龙椅上,问殿下站着的长史,“陈大人,此次度田已有数月,各地都上了奏疏,有奏疏上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之语,你可知何意?”
陈长史胆战心惊,惶恐作答,“回陛下,臣不知”。
刘秀又问,“尔等都是来自各个州郡的地方官,度田这等大事,为何有‘可问’和‘不可问’之区分?”
殿下一排来自全国各地的长史令,面对皇帝的诘问心有戚戚,不约而同跪下来磕头请罪,异口同声地说道,“臣等愚昧,请圣上息怒”。
刘疆和刘阳分立在龙椅两侧,刘秀先问刘疆,“太子,这奏疏上的话你可明白是何涵义?”
刘疆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惭愧地说,“父皇,儿臣不知”。
“阳儿,你呢”,刘秀又问右手边的世子。
“父皇,以儿臣之见,颍川、弘农是寻常地方,而河南是父皇起兵之地,南阳是父皇的家乡,‘不可问’的意思是两个地方田地不能认真核查,也就是照拂皇家的面子”,刘阳面无惧色,娓娓道来。
刘秀怒道,“陈长史,你身为南阳的地方官,岂能置百姓福祉于不顾,此奏疏是不是如世子所言?”
陈长史伏倒在地,汗如雨下,不敢应话。
刘秀更怒,“中郎将何在?将陈其功拿下!”
殿外侍立的虎贲中郎将听到刘秀的喝令,马上从殿外进来,要把陈长史从地上捉起来。
陈其功慌了,立刻大声求饶,“圣上,圣上,世子所言极是,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刘秀挥挥手,“中郎将暂且退下,陈其功,朕命你以戴罪之身重回南阳度田,如若再有枉法之行,定不轻饶!”
陈其功已经是吓得面无人色,不住磕头谢罪。
各地长史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宣德殿,刘秀让刘疆也先回去。
太子刘疆知道自己表现没有弟弟优秀,面有愧色,默默走出了宣德殿。
等刘疆出了殿门,刘秀不动声色地问刘阳,“子以为吴季子如何?”
这里有个典故,春秋时期吴王寿梦第四个儿子叫吴季子,聪慧无比,深得吴王喜爱,于是吴王便希望他来继承王位,他的哥哥们也纷纷辞让储位,都想把王位让给吴季子。结果吴季子生性谦逊,固辞不受,最终也没有继任吴王。
刘秀故意说出吴季子的典故,以此来试探刘阳的心意。
刘阳的回答很干脆,也很简洁,“吴季子?愚不可及!”
在这一瞬间,刘秀感觉到儿子刘阳身上散发出一种当仁不让的王者之气,他内心欣慰无比,伸手摸了摸刘阳的脑袋,说了句“孺子可畏!”
数日后,刘秀下旨,封世子刘阳为东海公,时年十二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