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慎的胸口被文轩的话堵得气闷,吸了口凉气道:“家父可以不念亲情,臣妾却不能不救父亲,皇上您刚刚登基,如果没有家父这样的重臣认可拥戴,恐怕会引发许多不必要的动荡,所以您求就开开恩吧,让臣妾去劝降家父,权当以安社稷!”
“唉!”文轩蹙眉闷叹一声,松手放开了她,缓和口气道:“明日登基之前,如果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不识抬举,爱妃休怪朕失信无情。”
“谢皇上恩典!”茗慎俯首跪地,心里隐隐扬起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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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牢狱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光火照亮了黑暗潮湿的监牢,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潮湿发霉的味道呛入鼻腔,直熏得茗慎胃里一阵翻腾,于是她急忙用手绢捂上鼻息,掩去作呕的冲动。
“四妹你总算来了,快去劝劝父亲吧,不过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要小心点!”荣禄沉着脸迎面走来,好心的提醒。
“不怪父亲会生气,哥哥今日实在不该拔剑相对的!”茗慎扫了他一眼,略带微嗔。虽然兄妹二人早有合谋,但却没想到大哥会瞒着自己暗倒兵戈!
荣禄俊逸的脸色闪过一丝怜爱,解释道:“皇上事先答应哥哥,绝不伤害咱们父亲性命,所以哥哥才肯答应他暗倒兵戈,而且当时看见你命悬一线,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茗慎听完,低低叹息道:“哥哥此举看似明智,也着实能够讨好新皇,但实则是在把纳兰家的百年基业往坟墓里葬,唇亡齿寒的道理哥哥比我明白,咱们的利用价值就在于能够制衡纳兰一族的势力,但是父亲一旦垮台后,下一个要进宗人府的人,恐怕就是你我兄妹了!”
荣禄浅淡一笑道:“四丫头你实在是杞人忧天了,哥哥看的出来,皇上对你是有真心的,而且他虽然多疑成性,但也不失为一个有气量的君主,应该做不出那种兔死狗烹的事情来!”
“但愿,一切皆如哥哥所想吧,如今想要救父亲出来,也只得劝他识时务才行!”茗慎颦眉低声道,目光满是担忧的游移到漆黑的牢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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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是大*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除了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宜外,更是一个圈禁犯错的皇亲及教育宗室子弟的地方。
这里面的黑暗人尽皆知,即便再是权势滔天的人物,到了这里无疑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不死也得脱层皮。
茗慎独自挑着一盏昏黄的绛花灯,沿着阴森逼人的大牢走到一间独立的石造囚室前,隔着牢栏望着父亲身穿灰白色囚服的苍老身影,心里难受的如同被塞满了棉絮一般,窒息的拥堵。
曾经的父亲在她心里,永远是一位威风凛凛的样子,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辉煌的战绩更是四海扬名,而今却沦为了一个苍老的阶下囚,像一头被囚禁于铁笼里的年迈困兽,孤寂且淡定,此时用英雄末路这四个字来形容他,仿佛是在贴切不过的了。
“爹……”茗慎颤颤的低唤一声,只觉得喉头一紧,眼眶也跟着发热起来。
恍若再次回到了那个单纯而天真的年岁,刻苦的学习好每一样父亲交代的功课,并将自己最优秀的一面表现给他,希望借此换来他的一点关注,一句赞赏。
“我不是你爹,你滚,纳兰家没有你这个叛变的女儿!”纳兰慕枫轻蔑的眯起眼睛,余光冷瞥了茗慎一眼,声音苍老却依旧浑厚如钟鼓。
茗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得,眼底顿时浮起一层朦胧雾气。“我和大哥都背叛了家族,您会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不管是我做皇妃,还是五妹做皇妃,您都是当朝一品的国丈大人,只要得以保全延续咱们纳兰一族的荣耀,何必在意谁当皇帝呢?”
“你以为他会放过纳兰一族吗?”纳兰慕枫嗤笑一声,拧眉冷哼道:“别以为你当上皇妃,就能够保全纳兰一族,咱们纳兰家和惠妃母子结怨颇深,早就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他会让纳兰一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享荣华吗?”
茗慎铮铮利落的反驳道:“事在人为,我并不认为他真的敢把咱们纳兰一家赶尽杀绝,毕竟您在朝野的地位举足轻重,形式对我们来说,还是非常有利的,换句话直白的话说,只要您肯俯首称臣,我想他定会给予咱们纳兰家十分优渥的待遇!”
纳兰慕枫面容一凛,肃然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想让我归降门都没有,你以为纳兰家这些年可以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你姑母在后宫得宠的缘故吗?别太天真了,没有军权在手,就如同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只会落得任人宰割的份,自古以来,接受招安的,又有哪个落得好下场了!”
“可是您想过没有,事已至此,倘若您执意不肯归降,纳兰一族日后势必会被连根拔起!” 茗慎的声音渐渐下沉,越发凭添厉色:“即便你不为自身着想,也要为纳兰家成千上万的人命着想吧,该做的我都做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至于如何抉择,全在您的一念之间了!”
“好大的口气,说的好像纳兰一家全指望你来保全似的!” 纳兰慕枫黝黑的眸光一闪,泛起嘲讽的光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想拉拢纳兰家支持你上位,好在后宫巩固你的地位,呵呵,可惜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还没那个资格,来跟我谈条件!”
“原来在您的心中,竟然是这样想我的!”茗慎的眉眼一黯,犯酸的水汽氤氲瞳孔:“一直以来,我都很想成为让您引以为傲的女儿,可是对您来说,我不管怎么努力,都只是一枚被您安放在权利斗争中的棋子,若我此刻真的如您所说,只一心想着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完全可以大义灭亲的去讨好新皇,毕竟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向着他,而非娘家,不是吗?”
纳兰慕枫诧异的凝视着茗慎,目光直直探入她的眼底,许久之后,终于敛去了严厉之色,轻轻叹道:“我可以答应你归降,也可以交出兵权,卸甲归田,但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再让我带走一个人,我就愿意从此隐姓埋名,不在插手朝政!”
“什么条件?”茗慎颇为不解,思维有些跟不上他骤然转变的态度。
纳兰慕枫思量再三,这才苦笑着开了口:“我要你对天起誓,拼尽全力保全睿亲王一生安好!”
茗慎心坎一柔,举手起誓道:“好,我纳兰茗慎对天起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睿亲王绝无性命之忧,否则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纳兰慕枫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个人我要带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皇上下旨,放娴贵妃出宫!”
“姑母?”茗慎震惊万分,疑惑道:“您为什么要带走她?要知道惠妃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纳兰慕枫眸中掀起一丝温柔的涟漪,娓娓道:“说来话长,都是些旧年的老风月了,娴儿她本是沈家流落风尘的一颗沧海遗珠,当年我路过钱塘的怡红楼遇见了她,由于看她长的和沈家千金沈柔容貌相似,便为她赎身并且接进了将军府,还为她改名换姓,以兄妹的名义,将她送进深宫做内应,好洞悉宣德帝的一举一动,如今我一败涂地,只想带她离开那座精致的囚笼,让她过几天快活的日子。”
“原来,姑母并不是纳兰家的女儿,怪不得她当年授意固伦公主,处处针对我的娘亲,原来竟是这个缘故!”茗慎恍然大悟,清澄的眼眸染上一丝苦涩:“不过请父亲放心,我不会记恨她的,也会去尽力说服皇上,让他如您所愿。”
纳兰慕枫没想到茗慎能够懂事至此,不禁心中百味交集,从贴身的袖里掏出了一根银菊花纹头簪,交到茗慎手里。“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当年若不是怕宣德帝过河拆桥,对纳兰家痛下杀手,我也不会狠心将她送进深宫,纳兰家风光太平了这么多年,她首当其中,功不可没!”
茗慎轻抚过带着微热体温的簪子,想来定是父亲贴身肉藏的爱物,这是金朝的旧俗,赠送给心爱的女子此簪为定情之物,有寓意夫妻和睦、白头到老的意头,因为很多花卉一到秋季就会凋谢,而菊花在凌寒盛开,更代表了长情恒久的决心!
本该庆幸父亲到底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淡淡微扬唇角道:“放心吧父亲,我一定会把您的心意转达给她,想来她知晓了您对她的心意,一定会愿意抛弃宫里的荣华富贵,随您一起携手白头的!”
纳兰慕枫心思被说中,刚毅的唇角泛起柔软的弧度,又嘱咐道:“再替我转告荣禄,想要扛起纳兰家这份偌大的基业,首先要有容人之量,要善待公主和他的姨娘们,更要好好扶持他那不争气的兄弟,家和万事兴,才是安好久长之计!”
茗慎笃定的说道:“大哥虽然不算大度,但还是颇有气量的,父亲大可放心的将基业交付与他,他一定会延续纳兰家的繁荣昌盛!”
“嗯!你且去吧!”纳兰慕枫隔着牢栏握住茗慎的双肩,郑重的说道:“把为父交代你的最后一件事情办好,为父心中会永远以你为傲的!”
“爹……”茗慎强忍住眼中翻滚的炙热,哽咽问道:“人说当年我娘是将军府里最得意的姨娘,我很想知道,您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没有!”纳兰慕枫转过了身,音色冷淡如凉水:“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极了娴儿,我才把她当做了替身,但她的德行不佳,品性极差,所以我才一直将她雪藏在废园里,只当睹物思人,不予宠爱!”
茗慎苦笑,原来男人给予女人的宠爱,也可以是只宠不爱,那么如今的皇上对自己,到底是宠多一点呢?还是爱多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