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心思多,要真达到万念俱灭的境界,不可能一蹴而就。应该有过渡,就是先要达到能够专心做事情的程度,即所谓一心一意。
其实这也与老子那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相通,从赤子婴儿对世界的茫然无知,到对父母的言行、周围的事物感应,到各种知识、思考,人越成长,念头越来越多,要回复到“道”,就得从万物回到三,三回到二,二回到一。
或许有些人,天生思绪单纯,就如郭靖,所以才能成为一代高手。但自己这样,算是聪慧之辈,念头多,反应快,举一反三,如今要想修成阴符术,就得让心思沉淀下来,慢下来,静下来,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像刚谈恋爱的样子,待之她唯一,眼里脑里都应该只是她的影子。
有了这番偶悟,徐山立即着手从身边做起,做所有事情力争排除杂念,打扫屋子更加干净,宰的猪草更加整齐,小妹也再没有在他手下磕绊到,引得周淑芬一阵安慰,还写信给徐光华感叹,娃儿真懂事了,就是太懂事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但真到静坐修炼阴符术时,效果并不明显。前世的徐山就明白,操之过急则泄,当徐徐图之。他又想,这样琐碎的专注,应当持之以恒,但是不是可以找一个持续时间更长的事情,让自己专心于其中。
这天徐山正要出门上学,周淑芬拉住了他,道:“三儿,忘记给你说,今天你外公过生,我们得回去呢。这样,你再换一身衣服,待会我们先到学校给刘老师请个假,然后直接去外公家里。”他自无异议,等母亲给小燕燕收拾一番,背在了背上,牵手出门。
农村学堂管得松,请假只是表达对老师的尊重,就一形式,毋庸赘言。
普州属于丘陵地貌,到处都是绵延的小山丘。这一趟回娘家之路,后世的徐山开车就十多分钟,如今个儿矮,走来甚是辛苦。不过沿途见闻,晚秋余色,还是让他兴致盎然,乐呵呵,笑融融,偶尔还忍不住想高唱几句“绵延的青山百里长啊,啊诶。”
外公周荣全居然不在家。周荣全是旧社会的读书人,凤山书院,就是徐山后来读的普州中学前身。周荣全在学校时参加过国民党青年后备军,没来得及上前线,就解放了,于是作鸟兽散,回家娶妻务农。
说来徐山双老皆苦,都是幼时丧母,周荣全的妻子没熬过饥荒。大集体时,周荣全负责的一头牛因病死了,被人告发,获罪送去了边疆农场劳改。母亲周淑芬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在三外公周荣盛家常住,也就是小姨家,因此与她家最亲。
而周荣全在那边表现良好,还入了军籍,在徐山隔奶时退伍还乡,每个月有一百多的工资领,算是因祸得福。他在家是老大,每月的工资都分给几兄弟补贴家用,平日少言寡语,但要是哪家有个家长里短,最是能一语定乾坤。
徐山的亲舅周忠明由于头脑问题,也没娶妻,如此父子二人简居一屋。两个单身汉相依为命,偶尔哪家做了好吃的去打打牙祭就是,这般一直到徐山高中时周荣全去世。
徐山回想,那一辈里从未见过像外公父子般无私无欲的人物了,钱给别人用,别人喊帮忙就去,没有半点要求回报的心思。他有些自豪,也有些愧疚,外公的心境他不能揣测,不过舅舅自己后来是真没照顾好,在记忆最后也没能接他舅舅去享几天福。
母子三人直接去了小姨家里,不出意外,他外公所有的兄弟家人都聚在那里,大家分工合作,给他庆寿。
一大院子的人,徐山都能叫得出名字,见到如此多的老人,心里也挺高兴的,到处打招呼。亲舅周忠明坐在一凳子上傻乐,他能做其他农活,煮饭这种稍微细腻一点的活就很勉强。小姨的哥哥,徐山叫五舅周忠凯,平日跟着他父亲跑生意,与他关系十分亲近,这次估计父亲还没通知他过去。他带头打笑徐山道:“三儿,听说你一天要喝几毛钱的牛奶,也没看你娃子长壮一点。”
徐山自不着恼,反问道:“五舅,你一天都想女人,还不是也没能给我找个五舅妈呢。”大家听了哄堂大笑。周忠凯仪表堂堂,眼光很高。徐山记得,家里给介绍不少人家,结果因他常往外面跑,别人家里嫌他飘。
笑声未落,就有一高挑女子从周忠凯背后转出来,面容端庄,皮肤健康的小麦色,身态婀娜,她落落大方地道:“好哇你这个周五娃,你侄儿都晓得你一天想女人,你说,你都在想哪个?”
周忠凯尴尬,徐山有些恍惚,一种亲入骨髓的感觉,似曾相识。
周淑芬笑着拍打了一下徐山,道:“兰兰,你莫听我这瓜娃子乱说,忠凯老实得很,他一天除了想你还想哪个哟。”
徐山听母亲这样说,记忆一下恢复过来,迟疑道:“你是我五舅妈?”
周忠凯暗地向他竖了拇指,挤眉弄眼道:“哎,三儿,你眼光还毒也!你还没见过吧,这就是你未来的五舅妈。”
石兰才跟周忠凯确定了关系,虽然爽朗,还是被徐山这声舅妈叫得有点扭捏,笑道:“芬姐,也就是你安慰我。”说着,转头瞪了周忠凯一眼,接着笑容满面地对徐山说道:“三儿,我这还没过门呢。前段时间就听说你身体不好,心里还替你着急,如今你好了,这就好了!”
她是真正山里的凤凰,为人不说虚言。
人这一生,总会那么一个或几个人,让你莫名的亲近,你与他或她在一起时,总觉得莫名地或开心,或温馨,如沐春风。
徐山面前的舅妈就是如此,他知道她不是客气话,她就是这样的人。记忆里后来她和五舅结婚生女,总是待自己比别人亲近许多。
结果是几年后?应该是自己九岁,那就三年后,五舅家收谷子,她去接高压电时,被电死了!
那时候在田野间打谷子,人人家都偷接高压电线啊,为什么偏偏就是你?我亲爱的舅妈!徐山与她的相处记忆也就三年,后来五舅另续的舅妈人也不错,所以,这个舅妈的音容笑貌藏在脑海深处,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看着那白晃晃,灿烂烂的笑容,徐山心底一阵酸,暗地怒吼,不管,将来我必将救你。他知道自己情绪失控,勉强笑了一下,道:“谢谢舅妈!我去喊外公回来吃饭了。”说完扭头就走。
大家也不见怪,以为徐山小孩子初见生人害羞。只有石兰隐约觉得,这孩子看自己的眼光有点奇怪,似乎有欣慰,有依恋,还有一丝痛苦?她又转瞬一笑,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嗨,就一孩子,自己瞎想什么呢。
徐山奔跑在田野之上,远远传来小姨的呼喊:“三儿,大伯应该在矮子桥那里,矮子桥!”
周家坝,所谓坝字,就有平地的意思。徐山外公几家周姓人家,就住在大概方圆两公里的一片圆形平地上,四周水田围绕,绵延开去,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南方几里外,有一条无名小河,是横穿普州的月洋河上游支流,河面不宽,常年不枯。徐山记忆中,外公在这条河钓了一辈子的鱼,就是死,也是在钓鱼回家的路上。他高考那年,老人家高血压,脑溢血,一下子倒在夏季的水稻田里,没人看见,没人救助,没有在病床缠绵,没有与家人说句再见。
矮子桥名字的来源,是河里的一座矮桥,稍微涨水,桥面就要被淹没,十分形象。徐山记不清楚矮子桥的位置,他来到河边,沿河呼喊,辗转几次后终于在一丛竹林边见到了久违的外公。
老人家看见外孙,也不招呼,只慈祥地笑,收了鱼竿,从河里提出一个小鱼笼给他。徐山也不知道说什么,没看鱼笼里有没有鱼,满眼孺慕望着周荣全,傻乐,心想,真好。
中午饭大家吃的很开心。徐山一会看看沉默而慈祥的外公,一会又偷看看美丽动人的准舅妈,有点心急,得想办法加快进度修炼阴符术了。
他上次与麻子的对话,记得很清楚,后来反复琢磨,当时没有注意,如今想来,犹如在耳,是说到那几本预言书时,麻子说“哪一个作者不是通天大能,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对抗过天道的反噬之力?”
“通天大能”、“对抗”这两个词其实正是徐山这段时间以来,坚持修炼阴符术的原因,他隐约觉得,麻子并没有对他讲完全部实话,这些未必不会是真的,自己未必不能给所爱的人逆天改命,只是需要对抗天道之力的能力。
麻子的潜台词应该是,只要有能力对抗天道反噬之力,改命有何如?所以他敢自称天下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