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山脚步轻点悬崖岩石,似猛虎下山,如玄鹤降云,一人一囊一猴,安然重归红尘。
看罢月光,辨识了方向,大步流星,再往西北方向而去,跨步就是二十米,每一步踏地,化劲喷薄,就起一道烟尘,仿佛神兽踏祥云。
那五溪慈利所在,张家之界边缘,有一段今日过来的回头路,不过现在徐山步行,直接翻山越岭,速度只会更快,眼里也是截然不同风景。
山路密林,幽深漆黑,月光斑驳透下之处,偶有野兽双眼激起绿光,有一米高的野猪,抱着成群的青狼,甚至还有几条巨蟒。
不说徐山神识,单他的无埃视力和听力也早就悉数在心,他毫不在意,自己速度太快,像山风掠过,惊起群兽,它们又如何追之得及。
只是避免不了有转弯之角,这时候就想起闻玄声那个飞仙来,也不知是何等异术,可以悬空御剑,当不会自己现在这般,受路遥之困,千里而取那勾良司辰首级!
藉此联想到黄琼,徐山也不禁苦笑。
香杀月并没有错,黄琼,金丹之首,甚至可能阳神元婴,还有那与他堪敌的魔教之主,这是真正的天仙中人。
歌以咏志。
徐山从不自大,现在的自己与他们可能还只是萤虫与皓月;但他同样不妄自菲薄,他出生于乡野,大道独行,如今不过八年,已然摸到他们的门栏,所谓战略上藐视敌人,自当慨而以慷!
香杀月这个女人,容貌、修行和手段皆是上选,非同凡尘,徐山欣赏之余,另有计较,不过确实如她先前所言,自己没必要现在另结仇敌,否则在她几次小儿女般脸红时就打杀了。
徐山,两世为人,遭遇祝虞后,眼光看处,已是几千年的修行界起落。
都是修行到顶的妖怪,真有一见钟情的情愫?这颗蓝色星球,海洋占了多少面积,大海之人还来这内陆蛮荒寻宝?天宫传承恰这么巧就会起伏控蛊之术?蛊虫几年后苏醒,又怎么办,那些中蛊虫之人这几年又如何躲藏?
嘿,暗香之中,玉颜之下,太多值得推演思量,就似那蜃珠迷雾,掩藏不知多少真相,只是现在无瑕深究你罢了。
香杀月对徐山有两点错误的估计,一是将他当做剑神,这样因果计算就有误差,其二,她也不知徐山真正的情况,就算没有黄琼的追杀,他也可能活不过一年,一如闻玄声所说,道体破损,没有元气支撑修复,迟早陨落!
如此能遇到香杀月,也是契机。
徐山道体的问题,除开蛊虫,根本就在元气之上,一如车子没了油。遭遇祝虞后,凭借宝瓶印生吞活剥,洗出一池元气,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收获元气最多的一次,也是金丹之劫后唯一发现的能够增长元气,挽救泥丸枯萎的手段。
吃那后天之精,甚至丹药,是可以解表的选择,但那一丝一缕,如何又能满足已非凡体的身体需要,就好像巨人吃几颗芝麻解饿,狗熊吞下数只蚂蚁去过冬。
所以徐山一知香杀月并无真正解蛊之法,就已经定计,魔教虫巢之行,已成必然,因为那里有彼岸之花,有他可能的救赎:古元泉口中的厉鬼,降临人世的巫门元神!他要抓几只鬼来,吃了补元气!
后面两个信息,跟加坚定了徐山一闯魔教的决心,其一是魔教之主堪敌黄琼,这是什么?大国博弈!我政治避难行不行!就算你们都要抓我杀我,可也一定不愿战火出现在自己疆土是不是!
其二是那丹药,徐山入手就知,原来玉蟾门的灵药自己早就吃下不少,效果不是不行,而是解不了根本。
所以此行看似自求死路,但于徐山,却是最冷静的选择,只是能否火中取栗成功,嘿,去他娘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真要陨落,他也不妄自菲薄,临死前说不得也争取拉两只老虎下水斗上一斗。
穿过丛林,翻上山头,月近中天,冷辉洒耀群山众莽。月华华,云淡淡,渺渺长川,山禽自鸣,声籁俱沉。
他心有所感,盘腿而坐,一洗刚才妄想,空空静静,恬恬淡淡,持笛横嘴,幽幽雅雅间,笛声起于林稍,神思如游太古,定中生慧,一意斡旋。
此番突袭慈利,两个目的,一解蛊,二猎鬼;两起留意,一防起蛊,二防魔主;三般手段,外界术法,手中化劲,泥丸猴子。
一曲刚才偷学的《碧海平波曲》奏罢,万籁俱寂,鸦雀无声,乌云猴子爬出行囊,端坐石头,举头望月,小眼拳拳。
徐山默默扫描一遍身上潜蛊,看不出效果,抬眼看到乌云孤寂的背影,若有所思,它看的是千年前的月光,还是月里的故人?从来喜欢热闹的顽猴,为什么先前在梅香中安静如许?
这般问话,当然是一如对牛弹琴,只恨光阴快快,学道迟迟,一声叹息,提它在肩,飘然而去。
万里外的燕京。
某驻军大楼地下两百米,几百平的会议室灯火通明,但只有两人,王伏波和顾猛之。
“猛子,你这样的安排不对!现在既然风行司作用逐日显现,我们就该用好这把武器!我知道你的用心,可是据情报显示,宫本天来的徒弟吉羽一秋已经结丹!他的西渡,根本就不是武道交流的范畴了,你这是让儿郎们去送死!”
王伏波眉头紧皱,挥手叹道。
“嘿,没有真血洗练,如何出好剑?难道您老真指望那帮人?放弃吧,叔,他们真的眼高于顶,看不起燕京的!这么多年了,他们帮实验室搞出了什么名堂?他们又拿走了多少资源?”
顾猛之,九尺大汉,沉稳如山,长眼微虚,说出来的话,依旧如愤青,吐出的唾沫,依旧如铁钉。
“你眼光怎么还这么狭窄!”王伏波拍桌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你还是对你父亲的死耿耿于怀!猛子,是他们间接害了汗青,可,世间像你这样凡人成圣的能有几人?!我们不用他们,还能用谁?难道你一个人去对付扶桑神道、欧洲教廷,更莫说杀死你父亲的鹰国?”
王伏波头痛万分,顾猛之的修行深浅,谁也不知,可他的犟脾气,谁都知道,比珠穆朗玛还高。
“嘿,也不是不行。”仰山大汉睁眼,里面电光缭绕,暴戾之气堕天而降,空气震荡,二人桌上的茶杯咔咔直摇欲碎。
老将军以掌击头,一脸黑线,又不能好好聊天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敲响,王伏波的秘书进来,一脸古怪地道:“将军,顾队!有个事情,张队不在,得向你们请示一下。半小时前,西直门老驻地有个女人出现,打听张队,我们的人上前盘问,居然没拿得下,后来还是动了枪,才押回区里。”
“这么小的事情,你也来问?”王伏波皱眉,这边都还有个家伙没解决。
“她说她来自普州,得罪了周永好!她说当年张队许诺过她,遇到困难来京找他,必然粉身碎骨报答!”秘书受到批评,立正朗声回答。
“普州?周永好?”王顾二人相视一眼,微微动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场风雨。
“猛子,黄琼那边的态度现在看出来没?他们那会开完了没有?”王伏波迟疑一会,问道。
“还没有!综合所有信息看,黄琼应该是新收了一个徒弟,”顾猛之脸色也有疑惑:“应该还是一个女弟子,很可能是当年青澜峰的最后一个传人,按排名叫九娘。正一盟的会议今晚就该结束,不过黄琼已经多年未出席了,待会估计就有消息回来。”
“正一盟!黄琼!”王伏波若有所思,眼光幽幽,如海智慧起伏,声音逐渐严厉,半饷,喝道:“传我命令:将那女子接到基地,今夜所有与其相关信息,列为绝密!顾猛之!你给我继续练兵,吉羽一秋就先交给汉国武林!宫本天来这场风云,你给我只作壁上观,我要看正一盟的家底!这是命令,你可明白?!”
“是!”秘书与九尺大汉昂然作答。
千里洞庭,万顷烟云,月照螺山,仙人出行。
螺山,有云梦大阵守护,几千年来,与世隔绝,不为世人所知,正一盟的殿堂就设在此处。
此刻,大殿外紫竹林立,月华如洗,殿内明珠高照,清香氤氲,道庭禅林的仙家佛陀齐聚,人员当然大多都要比风行司派出子弟都高上一辈,如果有普通修行界人在此,说不得就会高呼,这已是天庭降临,在场金丹真人就有七人!
“那么云梦大会的安排就如此定下。最后一个题外话,陆真人,龙门之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这一个多月过去了,那剑神昙花一现,我们有心替玄声贤侄复仇,怕又有所僭越。”
说话的是北海方壶长老阎印,他与律阁阎怒是亲兄弟,卫家、阎家和殷家,是北海方壶的三支顶梁,正一盟的领袖是黄琼,但他是天上神龙,基本不会出席,所以五年会轮换一次代为主事之人,这一届,正是方壶。
李太冲当年怒上方壶的隐秘,要瞒普通修行人,因为那关乎方壶的名誉,但在座的当然心知肚明,要说与剑神有仇,在闻玄声陨落这件事情之前,其实北海恐怕还要大得多。
“阎真人有心了,待会师兄会亲自向大家解释这件事情。”
一位相貌平凡,几缕长须,身材魁梧的道人淡淡地道,他是黄琼师弟陆离。
“龙门之主要亲自来?大家移步迎接!”
众人皆惊,室内无风自动,甚至吹到室外,哗啦啦一川竹叶婆娑声音。
黄琼是谁?近二十年只听说他下山过两次!而这正一盟的会议,二十年没有出席过一次!
“哎,不用!真不用!各位真人但坐无妨,这是师兄交代的。”陆离自豪中苦笑道。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龙门之主是何意,于是重新归位,眼观鼻,鼻观心,坐待黄琼。
“啾啾!”不知多久,一声鹤鸣长空,云梦大阵仿佛天门开启,烟云流动。
“好大一只玄鹤,不知是哪位仙家的坐下!”
室外响起伺候大家的弟子惊呼,只见皓月当空,一鹤展翅,悠悠滑过,在月盘里留下影子,云程迢迢,云影溶溶,似凤凰于飞,嫦娥振衣,游龙相从。
那玄鹤从月中来,堕天而降,翅膀开始缩小,玄之又玄,穿窗而入,站立长桌之首,刚才在天上一丈余长的身高,现在堪堪一米,扫视众人一遍,又展翅飞起,再次破空而去。
“嘶!”室内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他们皆是这世间生灵最顶端之列,自不会如外面弟子的迷惘,这是什么?神识扫描下,这是一只巴掌大的纸鹤!
“折纸成鹤!黄真人果入仙班也!有真人亲自出手,剑神一事,自然就告于段落。”阎印长叹,带头起身,稽首后目送那玄鹤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