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宿爷爷在钟家西院的小院门口焦急的张望着夜深了还未归家的钟瞻。
不多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渐然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方才长呼一口气。
人到了近前,宿爷爷问道:
“回来了。”
“嗯。”
钟瞻点点头,跟着宿爷爷进了小院。
“瞻儿,我们今晚就走吧。如果要拿什么东西的话便拿上,这钟家我们或许再无归来之日。”
“我想前去母亲的房间中看看,毕竟这一别或许再无机会再见了。”
钟瞻神色之间多有感伤,他舍不得的不是钟家而是记忆深处那个温馨、和善、一脸微笑宠溺自己母亲在这钟家留下的画面。
“好。”
宿爷爷没有多余的言辞,他知道现在的钟瞻需要的并不是宽慰。
钟瞻点点头,径直向着自己母亲的房中而去。
在路上,钟瞻想起了孩童之时一次猖狂快意之言。
那年正是阳春三月,他同母亲出游北圣神都东城看柳,那次他看见了那些踏空而行、快意天下的修士,他涨红了脸使劲的拉着自己母亲的手臂,张大了期盼的眼睛带着无限憧憬的对着自己母亲说道:“母亲,我日后定能成为这天底之下最强大的修士,能站在北圣神都甚至整个北央泸州的顶峰!”
母亲一脸温和的笑意,就像那天温和的阳光和柔柔暖风一样让人心中异常的舒适、温暖。
“你想成为修士的目的是什么呢?”
钟瞻笑的很美、轻松写意的说道:“我只是想着母亲能为我自豪啊!”
母亲听完倒是不说话了,不言不语,那柔美的眼睛铮铮望着蔚蓝的晴空,一脸温馨的微笑。
那天母亲在盈盈暖风中驻足微笑的模样,永远镌刻在了钟瞻的记忆中,一生挥之不去。
如今几载过去,当初那遥远而迫切的希望已经渐然远逝,以至于有时自己也曾想放弃这个不真切的梦,可人嘛一旦倔强起来即便是天地为之色变也绝不能使得这人回头,就像现在的钟瞻。
记忆涌上心间钟瞻的眼睛倒是有些不受控制的湿润了,他快速且果断的逝去了眼角的泪水,像是怕人看见了他的失态。
“夜晚中的院子里何来的沙子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欺骗自己意味的感伤,摇摇头踏进了母亲的房间。
他母亲的房间就在这院中左边第三间房,虽然她的母亲已经不在多年,可一入房门未见久不打理的凌乱、脏乱和潮湿,那清雅淡香的檀香味充满了房间中每一个角落之间。
他的母亲生前很是不喜铺张,房中的装饰之物也实在算不得多,只是设花梨木大理石几案,一个巨大的哥窑花瓶静静立在房间一角,里面插满了水晶球白菊。除此之外,少有其他装饰之物。
钟瞻并不想带走任何母亲之物,他知道钟安虽然对自己不好,但是他心中的确是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母亲的,以至于这些年钟安前几年每过几日就来此处看看,即便这两年已经很少来了,但他断不会命人清理此房间,既然如此钟瞻大概是没有动其他东西的必要的。
但是还有一件东西他却是非看上一眼不可,他记得母亲对此物保管的极为隐秘,钟瞻也曾多次询问但每次母亲皆是不答。
之后母亲离开多年之间,钟瞻终于在一次无意之间找到过这个东西——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戒指,戒身之上刻有一个‘天’字黑光流转。
那次钟瞻见到这枚戒指之时,心跳的很快,呼吸也粗重了起来。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反应,也就是这次之后他始终不敢再动这一枚‘天’字戒指分毫,他认为这是世上大邪恶所在,怪不得母亲不让自己碰上半分。
可是在这之后那害怕见到的心忽然变得有些思念此物来了,就像是冥冥之中很是玄妙的召唤,可钟瞻却不敢再碰,心守的紧紧的也不敢再踏进母亲房间一步。
那今日他为什么而来了?人嘛,一旦到了绝境就会抓住生命之中任何一根自认为可以救命的稻草,就像现在的钟瞻。
今年钟瞻已经差不多到了束发之龄,除却岁月在他身上留在的痕迹,他没有得到任何什么!如果真要说增加了什么,增加的不过是钟安对自己的愈加轻视;自己废材之名在整个北圣神都也愈加传的响亮了。
想到此处,钟瞻的眼眸之中寒光一闪——这是隐藏在他身体之中多年的人性压抑。
钟瞻蹲到地上,数到第三排第五块大理石石砖,用尽了气力把这大理石抬开。
大理石之下一个小小的缺口之内有着一枚在黑暗中依然可清晰见到的戒指。
钟瞻略微犹豫了一番,深呼一口气后把那枚戒指从缺口中拿出。
戒指入手,戒身之上‘天’字隐隐发亮。
钟瞻把戒指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除了通体寒冷如冰之外并未发现什么稀奇,然那种淡淡的熟悉之感又总有在心间回旋个不停,这种感觉未水到渠成一般。
似是烦闷,似是今日接连的打击,钟瞻的感到脑子一段晕眩,身形也不受控制摇摇欲坠起来。
“怎么回事?”
钟瞻摇了摇头,他的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身子摇摇欲坠,但他还是努力使得自己不倒地。
然而这种做法似乎并未见效,反而愈加的强烈,以至于似乎是幻听般的听到一段极度离谱的话语。
“黑暗仁厚的魔祖啊,我从没有这样安心、舒适过,在这里从来没有仇恨、轻视,我能感受到的是你永久的关怀。
人间伴我的是孤苦,
仙道留给我的是寂寥,
只有那永久的黑暗才能过给我沉沉的关怀,
我将长眠在黑暗之中,长久的在梦中温存。”
这一段像是无数人唱诵的词句在钟瞻的脑海中响个没完,就如同入了心魔一般怎么甩也甩之不掉。
但这冥冥之中的言辞又似乎暗示着什么,钟瞻的眼前现身出人影万千皆是跪倒在一人脚下,口中吟唱个不停。
那是一个身处黑暗中身高万丈的身影,他的全身笼罩在雾气中,这身影的样貌任钟瞻怎么看也看之不出分毫来,他能看到的是男子露出一双一黑一白怪异的瞳孔,那双眼睛带给众生一种掌控生死、控制轮回的不可抗拒力量。
忽然,这画面又是一变。
天道之上一道惊世闪电落在了一个擎天立地的身影之上,这人样貌依旧不可辨别,只是那双眼睛很亮、很玄妙……闪电之后,男子右眼出现六个通道,通道中有人、有兽、有恶鬼……天地为之色变。
转瞬一切成空,天地之间陷入了永久的黑暗,六口亘古巨棺在黑暗中漂浮,棺身之上青、白、朱、亥、零、天,这一字黑光流转!
“六道天棺中,‘天’字魔棺是魔祖之棺,其余五棺是魔君之棺,此六棺是仙道魔道正道统,是仙外魔道所有的规则所在,六棺齐聚,仙道魔道重新占九天之上!
……
“天煞魔棺、生死道眼,天煞魔棺……。”
在梦境中的钟瞻嘴中有些模糊不清的重复着这些话语。
钟瞻这一昏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之时星星正明亮的散落在整个天空,月亮在一旁打着呼噜。
宿爷爷见钟瞻除了昏迷之后醒来并未见其他异常,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未问钟瞻遇到了什么,这是他对于钟瞻的一种尊重。
“宿爷爷,我们今晚就离开吗?”
钟瞻躺在床上,他已经想不起自己看到的一切,这记忆似乎被尘封在了脑海深处,让人侧目的是他的右手之上一个戒指虚影正隐隐发着光华。
“瞻儿若是不舒服的话就在歇息一番,我们天亮再走也不迟。”宿爷爷眼中充满的关切。
“不了,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我真是一刻也等之不及了!”钟瞻的把目光放到了房中别处,他说这话的之时有些出神了。
“好,那我们今夜就出发吧。”宿爷爷轻轻颔首,逝去了钟瞻面庞之上的泪痕。
“这个傻小子是梦中梦见了自己的母亲了吗?”
宿爷爷心中尽是怜惜。
钟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示意自己无需让宿爷爷担忧。
宿爷爷亦是轻轻一笑,站起身走出了房门,他似乎也有些东西要准备。
钟瞻在宿爷爷出去以后,看了看这个自己住了十六年之久的房间,终于幽幽一叹控制自己不再看上一眼。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他也是时候要走了。
————
夜半之后,北圣神都的钟家走出两人,一老一少。
他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那在雪地中的人影也愈发的清晰可见,这两人的影子似乎笼罩了整个北圣神都。
钟瞻终于还是回过头再次看了一眼在月光中的北圣神都,眼露前所未有的坚毅,再次一转身向着那遥远的地方前行!
别了,我的爱人!我那寒风中吹打过破败冷刺骨的身体怎么去挨近,于是便藏在严寒中,屏营着着你的垂悯。
别了,芷兰!请原谅兄长的不告而别,今日的别离是为了他日更好的相聚。然兄长还是要说一声为之抱歉,自己那毫无重量的承诺或许再无实现的可能了。
别了,东胜神都让自己厌恶和念想的一切。
在这深更的北国都会,那白净、爽畅的正穿过天际,宣扬着无比的幸福。
懵懂中,钟瞻再也分不清这世上全部的真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