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探春准备好了满腹的探问之语,打算千挑万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寻贾母时,惊天消息忽然传来:东府大老爷贾敬在城外道观,于昨晚夜半时分服下自己炼制的金丹,“飞升”去也。
贾珍和贾蓉吓得魂飞魄散,疾驰过去,锁了贾敬所在的玄真观的道士,查问端的。
见面一看,贾敬衣饰整齐,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贾珍贾蓉便知只怕是金丹吃坏事。众道士慌忙回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也。”
贾珍便命将那些道士都先放着,回头有空子,都充发了才罢。
这里急忙将贾敬尸身装裹好了,抬去铁槛寺停灵,又做起水陆道场来。
这一场葬礼因近年底,竟与前头秦氏之丧日子相隔不远,众人心里想起秦氏,都各自疑惑。
贾母暮年之人,忽然听见这等消息,顿时觉得心上不妥起来,王夫人等慌忙去传了太医来看。只说是伤心太过,原宜静养。
秦氏之丧乃是儿媳,贾珍尚且恣意奢华,何况如今乃是亲父之丧?
何况皇帝听了礼部奏报,因格外降了恩旨:“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
此旨一下,贾府众人连连谢恩,称颂不已。贾珍更是将排场做到数万人都来围观的地步。
探春这几日只在贾母身边服侍,见她好转,知道时机已到,必要将此事跟贾母分说清楚了。这一夜,定更后众人散去,宝玉从东府回来,看望贾母后,也就约着探春一起回去。
探春却不肯走:“二哥哥累了一整天,先回去歇着吧。我跟老祖宗说几句话。”
宝玉一听,站住了看她:“你又有什么大事说的?老祖宗这几日难过,等事情完了再说吧。”
贾母听着他二人打哑谜,便觉得有事,命鸳鸯:“你们去罢,有三姑娘在呢。”
鸳鸯会意,带着众服侍的丫头婆子都走了出去。
贾母伸手叫过探春来,让她自己身边坐了,方问宝玉道:“你们两个是我最心爱的孙子孙女,但有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如今必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你怕我这时候伤心太过,所以不让你妹妹告诉我。是也不是?”
宝玉无奈,只得也走了回来,坐在贾母跟前的椅子上,却看着探春不语。
贾母便转向探春:“祖母跟你说过,但凡有事,有祖母给你顶着这片天呢。别怕,有什么事,说罢。”
探春看了宝玉一眼,这才低声禀道:“东府敬伯父,我们猜着,只怕是,自尽的……”
贾母本来和煦的表情顿时变了骇然,轻轻捏着探春手指的力道猛地变成了攥紧:“你说什么?”
宝玉连忙起身坐到贾母的身后,轻轻地给她顺背:“老祖宗别急别急!听三妹妹慢慢说!”
探春双手包了贾母的手,有意无意地捏揉着她的指尖,怕她冲击太大心脏受不了,然后低低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贾母先听说外头起了秦氏身世的谣言就脸色一变,接着又听见说贾敬第一时间将鱼目混珠者送进了忠顺王府,跌足不已,再听说双王之争索性就是探春为了转移忠顺王府的视线挑动起来的,瞪着眼地去弹探春的额角,最后听说原本好好的局面被王氏一个私自入宫完全逆转,不由得垂下头一声长叹。
贾母沉默了半晌,忽然咬牙低声道:“只是不知道,如果我死了,这件事能不能过去……”
宝玉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老祖宗你说什么?”
探春微微一滞,便明白过来,叹道:“老祖宗是说,若是她老人家归西,没了她这一品的诰命夫人,咱们家便能够满门以守孝为借口远离朝局,还能以此为契机,干脆上书辞了这公府的架子,安安分分地读书做人,以图他日东山再起。”
几乎是一瞬之间,贾母竟萌生了死志!
宝玉一把抱住贾母,眼泪刷地落了下来:“老祖宗,不行,不行!我绝不答应!绝对不行!”
贾母自然知道最钟爱的这个孙儿是何等多情,又是何等倚赖自己,听他哭出来,自己也忍不住心酸哽咽起来。回手搂住他,拍抚肩背。
探春却也缓缓摇头:“老祖宗,不行。您看着府里现在就该知道,这还有您镇着呢,私底下还有人各行其是、利欲熏心,若是您走了,只怕顷刻间便是四分五裂。到时候,您即便留下让众人守制读书、辞谢国公府的遗命,能遵守的,只怕也只有二哥哥一个人。皇上再试探一声儿夺情,您信不信府里几位爷们都能巴巴地送上门去?”
贾母心知的确如此,不由得一声长叹,搂着宝玉滴下泪来:“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哦!”
探春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低声道:“前儿我看着大老爷想要掺合双王的事情,不是劝了您一句不如都在家里么?琏二嫂子倒是个明白人,立即便去找我,说了一件事。”
贾母心里虽然知道这个孙女儿不凡,却也没有料到竟不凡到了这个地步——倒是真的可以跟她商量事情了:“哦?”
探春悄声道:“凤姐姐说,薛家原本就在金陵,京中无人;我们二老爷出了外任;听说小史侯也迁了外省大员,不日就要离京;而王家舅舅,不是才下来了旨意,升了九省检点?凤姐姐说,怎么就忽然之间,四姓所有最得力的人,都不在京城了?!”
贾母目露惊奇:“凤儿竟然看到了这一层?”
探春缓缓点头,勾起了嘴角。
果然,贾母虽不吭声,但这些异变其实都在她的眼中心里。贾母,自己必有一把算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