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魏紫出了殿门就掩着面哭。
老嬷嬷回手就是一人一个嘴巴,低声喝道:“皇宫内院,谁给你们的胆子,还敢哭闹起来?你们两个要是嫌这路远不乐意走,我立即让人把你们嘴堵起来捆了手脚让人装在车上推出去,管保你们一点儿都不费劲!”
两个人何尝见过这个,忙咬了唇不敢再哭,战战兢兢地跟着老嬷嬷去了。
罗夫人接到这两个丫头,又被老嬷嬷冷冰冰地传了元妃口谕,最后再加了一句:“贵府这两个奴才出了重华宫张嘴就嚎,老奴僭越,一人赏了一个耳光。还请侍郎夫人不要把这两个巴掌印冤枉在我们贵妃娘娘身上。”
罗夫人听得羞忿欲死。老嬷嬷前脚一走,后脚她就叫了人来,把两个丫头摁在地上打了个血肉横飞:“我叫你们是去给人当丫头的,不是让你们去勾引男人的!打扮成那个样子,你们安得什么心?”
想起来元妃还让自己把这两个丫头送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当妾,简直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甩手令人:“给我狠狠地打!”
心腹媳妇忙上前来低声劝:“她两家子还在得用的行当上,夫人手下留情。”
罗夫人思忖再三,只得忍气吞声,把两个丫头扔给自家爹娘管束:“进皇宫敢打扮得窑姐儿一般,你们是怎么教的孩子?再管教不好,我直接发卖了她!”
不提。
这边元妃款款地让宝钗讲一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历史典故来听,又笑问探春迎惜二人如何,又关心了一回林黛玉史湘云,姐妹们说些闲话。
皇帝下了早朝,刚回到御书房,高弘悄悄地溜了进来,觑着底下议事的阁老重臣们没注意的功夫,悄悄地趴在皇帝的耳边道:“贵妃娘娘把那两个妹子又叫进来了。”
皇帝怦然心动,看了高弘一眼。
坐在下边的首辅离得近,恍惚听见了“贵妃”两个字,揪着胡子沉了脸,不悦地咳嗽一声,威胁道:“陛下后宫有事要忙?”
这首辅昔日里正是帝师,皇帝小时候一直怕到如今,听着话音儿不对,忙端肃了神情,皱眉:“后宫有什么事?那都是皇后的事,朕不管。”
高弘躬身站在一边不动。
首辅斜了高弘一眼,毕竟还是给皇帝留了一分颜面,转头且与旁人说话。
皇帝抽空,附耳低语道:“你这就过去看看,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说两句话来听听。”
高弘会意,快步悄悄地贴边儿又溜了出去,跟自家徒弟高历交代一声儿,匆匆赶往元妃的重华宫。
谁知重华宫里安安静静,高弘诧异,问宫女:“贵妃娘娘呢?”
宫女恭谨答道:“皇后娘娘听说贵妃娘娘的两个妹子来了,请了一起过去吃点心。”
高弘脸色一变。
这个蠢皇后,竟然察觉了贵妃娘娘和皇上的心思不成?
连忙转头,令:“走走走!去坤宁宫。”
如今宫里这一位皇后,并非皇帝当年的原配,而是原配的庶妹。先孝纯皇后是为当年还是王爷的今上试药而死。那一场中毒案也一举掀翻了先太子。虽说最后得出来的结论,乃是先太子并不知情,而是先太子妃伙同其太妃兄长做的,但谁都知道这是掩耳盗铃。毒杀一位皇子亲王,若没有先太子点头,先太子妃怎么做得出来?先太子终究后来被寻了个小错被废,圈禁至死。
当今感念先王妃,便娶了她唯一的妹妹为王妃,照看先王妃留下的世子。当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追风先王妃为孝纯皇后,第二件是立了世子为太子,第三件才是封了这一位为后。
正位中宫之后,这一位倒也就安静下来,因早年伤了身子不能生育,所以现在对太子视如己出,极为珍爱。倒令皇帝对她多怜惜了三分。众妃知道这一位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蠢事来,绝对是无法逾越的。聪明一些的妃嫔也明白,在皇帝心里,她也就是个“皇后”而已,所以,大部分都是大面礼节过得去,敬而远之。
元妃因为并没有按照一般的次序慢慢晋封,而是突然间从一般女官直接成了贤德妃,所以皇后才把目光直直地对准了重华宫。
上回这两个甚么妹子来的时候,皇后就露了一手,意在震慑元妃,让她老实些。也想让贾家的姑娘们都知道知道厉害,以后别老琢磨着进宫魅惑圣上。谁知过了没几个月,这两个人竟然又来了。
皇后心里不舒服,便诏了许嬷嬷过来问:“这两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了贾府一趟的,说说。”
许嬷嬷早就告诉过她好几回了,但皇后再问,只得再说一次:“这贾家自己的姑娘们里头,那两位都是一般人,唯有这三姑娘还算出挑。不过因为是姨娘所出,怕被欺负,所以说话做事都锋利得很,脾气极硬的。听得说,连她爹的话,都敢当着众人顶回去。”
“还有两位表姑娘,一位是林家就了来的孤女,父母双亡,身子极怯弱。还有一位薛家的,跟着她寡母哥哥一起进京待选的。如今部里一直迁延着,还没给她消息。奴婢打听了一下,乃是贾妃托人关照了一声儿,说这个妹妹有个自幼随身的病根儿,如今还在治。治好了再递牌子。这位薛姑娘极想要跟着奴婢们学宫里的规矩。”
许嬷嬷只说到这里,便低头不语了。
但最后这一句话,已经足够让皇后对薛宝钗的印象降到了冰点,所以才宣了她们一起觐见。
探春听了传召就知道只怕是又要惹事了,宝钗也紧紧地锁了眉。唯有元妃若无其事,笑着起了身:“好在我是梳妆好了的,不然还得劳皇后娘娘久等。”施施然与她们一起去了坤宁宫。
见了皇后自然是要行大礼的。
宝钗和探春好歹都被宫里的嬷嬷们教导过,行礼中并不曾出现过差错。
皇后只是点了个头,就挥手令人给元妃赐了座,然后紧紧地打量宝钗和探春,又向许嬷嬷笑道:“我可真羡慕你,那几日在荣国府,每日里就是对着这样的美人儿过日子!”
探春忙又站起来,宝钗有些不明白,但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就听探春轻声细语道:“天恩浩荡准许贵妃娘娘回娘家归省,一解家祖母家父母数载思念之心。又蒙皇后娘娘如此爱惜贵妃娘娘,特意赐下宫中资深女官教导民女姐妹等礼仪行止,不仅全了贵妃娘娘及寒家脸面,亦令民女等得以通过诸位教导嬷嬷遥感皇后娘娘一国之母的眷顾之意。寒家上下无不感佩莫名。只内外有别,无由请见叩谢。唯有请贵妃娘娘循规蹈矩、尽心竭力伺候皇上皇后,为主子分忧罢了。今日民女有幸得见天下母,焉敢不替阖家上下拜谢娘娘当初的一片慈心!”
说着,口呼千岁,郑重拜了下去。宝钗心中悻悻,只觉得这一片颂圣之语,如何被她说了去?也只得随着她行礼。
探春一篇话说得皇后含笑点头不已,矜持着又要谦逊,命她们平了身,却对着宝钗笑着打趣道:“听得说,你是姐姐?竟这样口拙,让妹妹来禀报本宫这个话?”
宝钗得了机会,娴静叉手,微微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薛氏,乃是亲戚借住荣国府。在娘娘跟前大胆说句轻薄的话,民女可不姓贾。”
皇后笑了起来,点头道:“你倒是格外守礼的人。这倒是的。她在这里,若是你出面替贾家致谢,未必越俎代庖了。”
宝钗弯着嘴角低头:“娘娘明鉴。”
皇后令她二人坐下,又说闲话,问二人祖宗履历,又问年纪喜好,最后笑问道:“听得说,贾妃妹妹离开家门时,特意嘱咐了一句让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好好读书。你二人都爱读什么书?”
宝钗居长,稍稍一顿,微笑道:“民女六七年前在老家,族里有女学,便跟着上了几年,杂七杂八地都学了一些。先父过世后,民女帮着母亲操持家务,倒是女红针线多些,读书一事,不过偶一为之。如今只能说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皇后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分明是在自谦,可她却从中听出一股子倨傲来,面无表情地转向探春:“贾三姑娘呢?”
探春答得却极认真:“民女跟着家里寡嫂学习书字,读了女四书、烈女传,后来也读了四书、春秋、史记等正经书,只是都不太喜欢。民女平日里喜欢自己动手给祖母琢磨吃的,所以最喜欢读菜谱。前两年一直在看《山家清供》。”
皇后喜欢听这样详细的答案,便笑着又问:“你平日里都做过什么好吃的?”
探春笑一笑,道:“前两年做得东西多一些。家里厨娘怕被我抢了差事,搜肠刮肚地想法子,如今比我能干多了,我也就用不着做了。”
正说着,许嬷嬷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皇后看着她笑:“果然你说得不错,三姑娘极好。”
许嬷嬷勉强扯一扯嘴角,根本就不答皇后的话,而是忙着伏在她的耳边低语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