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少爷才从富阳侯那里出来,一直紧随在侧的清客面色舒缓,边走边和他说着话,小厮们远远看到大少奶奶来了,提醒了一声,清客才拱手为礼告退。
杨大少爷颌首示意,清客跟着小厮离去,那厢大少奶奶在仆妇簇拥下走近,大少奶奶对丈夫笑了笑。
“如何?”
“不过是桩小事,相公不信我?”大少奶奶笑眯了眼风情万种的回望丈夫。
大少爷失笑,抬手揉了揉妻子的脸颊。
“当然相信。”大少爷笑着回应,大少奶奶抬眸睃了富阳侯的住处,迟疑半晌才道,“祖父,还好吧?”
大少爷淡笑,“能不好吗?”大少奶奶闻言低叹一声,公婆的逝世给丈夫的打击不小。
富阳侯是失去了长子,但他不止一个儿子,而对大少爷而言,他只有一个父亲,父亲没了,和富阳侯失去儿子的感受是不同的。
当然,杨大老爷的死,富阳侯世子是何感受?肯定是跟富阳侯与杨大少爷不同的,杨大少爷扶着妻子的肩头,大少奶奶侧偏了头回望富阳侯的院门,然后靠在丈夫的肩上,慢慢的踱回屋去。
富阳侯半坐半靠在炕上,他的幕僚们散在内室中或坐或站。
“侯爷,还请三思。”
“我还需要三思什么?”富阳侯轻笑了下,“大哥儿说的是,世子,是软弱了些,想要他为他大哥报仇,那是不可能的。”富阳侯轻笑,他教出来的儿子,他自己清楚。
长子和他齐心,一心一意想把怀王推上东宫太子之位,杨妃当不了皇后不打紧,只要能做太后就成,本以为有太后在,皇后素来低调,雍王在众皇子中不起眼,那及得上怀王文武全才呢?
万万没想到打击会来得那么突然,富阳侯思及过世的长子忍不住长叹,幕僚们见状皆低头不语。
想当初,不是没有人劝过富阳侯,太子未立,大事未底定前,千万不能放松,可惜富阳侯没放在心上,纵容太后就那么一次,竟换来世子易位的结果。
世子易位,也才让这些人看出杨家两位前后任世子的不同之处,杨大老爷自小就是老富阳侯和富阳侯精心栽培的,只是难免骄娇二气,失了世子之位,整个人就偏激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新世子和他们辛苦的跟在后头收拾善后。
二老爷就像野草一样任其生长,强韧如野草一般,成了世子之后,所做所为皆恰如其分,不需他们多加提醒,令他们省事不少,然而,他与大老爷不同的是,他没那么大的野心,想扶持怀王登上太子宝座,许是看到兄长的前车之鉴,所以他的作为较保守,以守成为重。
富阳侯沉着脸打发众幕僚离去,众幕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站在角落里的一个高瘦幕僚,却是踽踽独行。
一名高壮不似文士的幕僚大步流星,行至他身边。“在想什么?”
“其实,侯爷这么说世子,有点不公平,身为外戚,本就不该太过张扬招摇,太后只是继后,当今皇上可非她所出啊!看看皇后娘家人,低调到不行,原为礼部侍郎的方国丈,自女儿封后,他便辞去差事,全心放在作育英才上头。”
后者愣了下,心道,方国丈好手段啊!他低调不引人注目,默默作育英才,这些人若有进益,便都成了雍王的助力,他悄悄睃了富阳侯一眼,老侯爷和侯爷为怀王拉拢朝臣及将领,虽然没放在明面上,但皇帝又不是瞎子会看不出来吗?
还有前几年诚王的岳父进京时,可是暗捅了杨家一刀,明面上杨家虽未被皇帝责难,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开放武举,这些新进的武官们,被皇帝一一安插到各地卫所去。
这几年杨家在大燕各地卫所的影响力,受到空前的打压,富阳侯因两个儿子的争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长子调去西北,没想到长子就此死在西北,他自己也病倒。
就算幕僚们提醒他,各地卫所纷纷脱离他们的掌控,他也无力去关注。
现在侯爷又被大少爷说动,想借北齐及东靖之力,想要一举把羌部灭了,好给长子报仇,可是羌部若被北齐和东靖吞并,大燕与他们之间就没有屏障……
接到富阳侯府邀宴的帖子,鲁王世子冷笑着把帖子一扔,“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也不想想,羌部前楼氏大王是谁杀的,技不如人,被人杀了,他们家倒有脸想要灭了羌部报仇!想到小女儿还陷在富阳侯府中,鲁王世子就忍不住来气,世子夫人几次遣人上门探望,都被杨家人软钉子给挡了回来。
杨家先是算计他女儿下嫁,又连他女儿真假生死都辨不出来,硬是拿个假货当真的,埋进杨家祖坟,如今仗着皇帝给他们撑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世子,广陵游掌柜让人送信来了。”
游掌柜?鲁王世子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此人是他应妻子之请,特地派去湖州帮云渡飞管事的,云渡飞是有绘画才华没错,但不在庶务上头,要不然单家那些人都进京了,他还毫无所觉。
“年关近了,游掌柜有信来,不是很正常的吗?做啥大惊小怪的?”
管事脸色沉沉,把信呈交给鲁王世子,送信进京的小管事已经口头上跟他报告过了。
游掌柜等于是去分云渡飞的大权,会和云渡飞闹得不愉快,鲁王世子早有心理准备,云渡飞虽是他的女婿,但,在鲁王世子心目中,他的份量远不及鲁王世子一直得用的的人。
接过信之后,鲁王世子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信看完了。“那个混蛋!”重重的将薄薄的信纸掼在桌上,黑檀木的四方桌几很是晃荡了下。
“世子爷?”屋中侍候的人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深怕一不小心惹恼了世子引火上身。
“那个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递上信的管事心里有数,云渡飞闯了什么大祸,牵扯上人命官司,游掌柜的不敢擅专,立刻就把事情捅到世子这里来。
鲁王世子指着管事,大声喝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自打单珏城把自家出色的子侄拉到京城之后,云渡飞就找不到人帮他做假画,妻子是个要脸的,成天在后头督促他,要叫他做出点成绩来,不好叫京里的姐妹们小瞧了她。
云渡飞被逼得无法,只得拚了老命在外头寻找能与他合作的伪画高手,他不敢往北,怕被严池和单珏城等人发现,只得一路南寻,好不容易在平州僻远的苍山县里,发现一家书画铺子,店掌柜姓许,铺子里挂了好几张水平皆在单家人之上的伪画。
云渡飞不好自己上门,便派了手底下的小厮出面,小厮那懂得画的好坏,一出手就没有个轻重,原是想打探那伪画高手身在何处,可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岂容人随意打探,自然是不肯说,一言不和之下,小厮就把人给打成重伤。
小厮见闯大祸了,怆慌逃回客栈,向云渡飞陈述时,为求自保,自是把事都推到对方头上去,云渡飞自恃是宗室女的夫婿,带着妻子派的护卫往县衙恶人先告状。
那铺子掌柜不肯说,那他们就把那铺子拿下,逼铺子的东家拿这秘密来换。
苍山县黄县令虽是个老糊涂,但县衙里的张通判不是,黄县令见云渡飞持鲁王世子的名帖来告状,便先入为主认定是书画铺子的掌柜不对,张通判却是领了人私下去探访详情。
不查不晓得,一查才知道,小厮竟是把人活活打死了!
出了人命,张通判是个硬气的,带着衙役去往客栈,要拿云渡飞的小厮过堂,小厮不肯,出言不逊还顺带把云渡飞给拉扯进去,云渡飞仗着有妻子给的护卫,跟张通判杠上了,护卫们知道分寸,但架不住云渡飞主仆不知轻重啊!
小厮得知自己打死人,死巴着云渡飞不放,要不是为了给他办事,他也不会打死人啊!现在出事了,自然不能放他置身事外,自己去受罚,因此张通判问话时,他便不时架火添油,务求此事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扛。
他是云渡飞身边侍候的,最是知晓自家主子的软肋何在,一个劲儿的往那儿戳,护卫们听着不妥,想要拦阻却是来不及。
云渡飞和张通判你来我往吵得面红耳赤之际,眼看双方就要动手,护卫们急忙上前拦阻,他们奉命保护姑爷出门,要是让他有所损伤,回头怎么向八姑奶奶及世子交代?
没想到云渡飞被拉扯开时,竟顺手取走护卫的佩剑,这一错手,竟把张通判给杀死了!
得,这下两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官哪!云渡飞虽是鲁王世子的女婿,但他没有官身,民杀官,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绕不过去啊!
黄县令得知消息,完全傻掉了。
跟着张通判去逮小厮的捕头及众衙役们,直接拿下云渡飞主仆,对鲁王府的护卫们,他们倒是极其客气,护卫们心知,云渡飞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通判是事实,他们不能插手管,只能赶紧连络游掌柜,让他派人赶来打点一番,让云渡飞在牢里好过一些。
游掌柜接到消息,不敢隐瞒只能尽快动身赶往苍山县,另外急忙修书通知世子,他只能做到让姑爷在牢中好过些,却无法令他免了牢狱之灾。
“派人立刻前往平州苍山县,想法子平了这件事。”
管事们齐声应诺,转身出去的同时,不免要为世子一掬同情之泪,世子的女婿缘太差,杨家十一郎如今还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十姑奶奶形同守活寡,八姑爷闯了大祸,要是这关过不了,八姑奶奶可就要守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