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际,忙碌一日的范长泽拖着脚步回府,才过二门,就看到周姨娘身边的心腹丫鬟在门前迎他。
“这又怎么了?”他颇为不耐的问。
“老爷,三姑娘一直哭,姨娘已经哄了半日,三姑娘就是吵着要见老爷。”
范长泽一听宝贝女儿哭了半日,便让人回关睢院通知妻子一声,随那丫鬟去了周姨娘的院子,边走还边数落着:“是谁惹安兰不痛快了?怎么哭了半日连她姨娘都哄不住?不是上课的夫子又说她什么了吧?”
那丫鬟低头疾步追着范长泽,微喘着气道:“下午琴课的先生有事没上课,三姑娘是去了昭然院之后,才……”
“阿昭?呿!阿昭如今一个痴儿懂得什么,她当姐姐的,不好好爱护疼惜妹妹,老跑去招惹她做啥?”
范长泽难得没有为此生气,让那丫鬟颇为吃惊,需知以往只要涉及三姑娘和六姑娘之间的事,老爷总是不分对错的袒护三姑娘的,还曾骂过六姑娘,仗着是嫡出欺负三姑娘,怎么这次却反说起三姑娘的不是?
她不晓得,老太爷退朝后,留了儿子说话,语重心长的跟他商量孙儿们出京的事,他本不在意小女儿,老父却道要让范安阳随兄长们一道儿南下,他们去书院读书,她则寄住到丁家去。
他原不同意,老太爷却冷哼了一声,瞧着他问:“你媳妇儿不记得她,不代表咱们家没这个人,你那几个妾室手也太长了!你且瞧瞧这份供词,这丫鬟是你那心尖尖的周氏派过去的,看看她让这丫鬟都做了什么好事!”
范长泽想到嫣翠那份供词,心里顿觉不快,周氏进门前一天,母亲曾语重心长的跟他说,周氏心大是个不安份的,他在母亲面前为她辩护,还发下狂语,她委身作妾,是为他这个人,不是为范家名声财富。
母亲当时是怎么说的?日久见人心,上下两片嘴唇动一动,漂亮话谁不会说?他那时觉得丁氏虽求了父母,让周氏进门,但也在二老面前上足了眼药,母亲才会对周氏如此反感。
母亲过世前,将他们兄弟召到床前,父亲见证,将她的嫁妆私产交代清楚,其中,唯有三弟嫡出的长女全香和安阳,得了母亲单给的私产。从那之后,周姨娘就常在他耳边叨念着,母亲不公,她老人家的孙女儿又不只有全香和安阳两个,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东西均分,而是分出来单给她们两?
他原以为她只是念叨罢了!
那些东西毕竟是母亲的嫁妆,她乐意给谁多一点,是她的事,他们晚辈有何立场置喙,万万没想到,事隔多年,她还是没放下此事,竟趁安阳发生变故,指使侍候她的丫鬟,偷盗母亲留给孙女的东西。
现在听丫鬟说,范安兰从昭然院回来就哭闹不休,想来应是嫣翠那丫鬟被打发走了,昭然院里的丫鬟不帮她,让她取走属于昭然院里的东西,才会哭闹不止吧?
思及此,他一时有些后悔随丫鬟过来了。
※
“三姑娘挨老爷罚了!”丁香她们去取晚饭时,在大厨房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咦咦咦?怎么会?”墨香讶异的问。
瑞雪和丁香一起去的,听到墨香这么问,忙道:“是真的,听说啊,三姑娘打咱们这儿回去之后,就一直哭闹不休,老爷才回府,就被周姨娘的人请过去……”周姨娘把老爷请过去做什么,无非是去哄三姑娘,但三姑娘为什么哭闹?旁人不清楚,昭然院里上下谁不知道。
大家目光就落到了贺璋家的身上,贺璋家的面无表情,让她们将姑娘的晚饭端上桌,侍候六姑娘用饭,心里却暗道,大老爷果然是个怜香惜玉,怜惜弱者的主儿!
“行了!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能背后乱传的?都给我记着了。”贺璋家的严厉告诫众丫鬟们,小丫鬟们乖乖点头应诺,贺璋家的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转过头就看到六姑娘正偏着头眨着大大的眼儿望着自己。
“六姑娘可饿了?咱们吃了晚饭,然后去外头消食可好?”
去外头?范安阳立时点头,乖巧的用了饭,然后就指着外头,“走!”
“要到外头,得加衣服。”贺璋家的让墨香取来厚实的雪青斗篷,帮范安阳系好,让墨香准好手炉,然后牵着范安阳的手走出次间,瑞芳在旁吶吶的问:“不是说六姑娘身子弱,这样出门成吗?”
“不碍,咱们只在游廊里走走,又不出院子,总不能让六姑娘一直闷在屋子里头。”贺璋家的觉得手里的小手直颤抖,以为范安阳因为太久没出门太兴奋高兴了!
事实上,范安阳确实是很兴奋,来到这个世界的头几天,原主已经濒临死亡,身子虚弱得动作稍大些就喘个不停,别说出门,就连下床都成问题,后来重生,那个两光仙人倒转时空,却让她回到护着她已死亡的奶娘身边,滂沱大雨中,她连遮蔽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被救回府后,好不容易把她抢救回来,侍候的人自然不敢轻忽,就是嫣翠之流也不敢让她出房门,事实上,若不是大哥他们常常来探,范安阳觉得嫣翠恨不得她病得半死不活吧?
因为如此一来,范安兰相中什么东西便可直接取走,不用在她跟前作戏,深怕她说溜嘴,让大哥他们起疑。
一走出房门,呼吸冷冽的新鲜空气,范安阳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绽出笑容来。
甫走进门的范太傅一行,见到这一幕,都禁不住停下脚步,范太傅这辈子已失去许多亲人,看到范安阳这惊喜的笑容,老人家觉得自己向来坚硬的心肠,竟软弱得了起来,鼻尖忽觉微酸。
范安柏和范安岳跟在祖父身后,看到范安阳露出毫无防备的笑,二人皆有无限感慨。
贺璋家的忙跟范安阳提醒一句,范安阳闻言抬头看去,笑盈盈的冲着老者喊:“祖父来了!”
范太傅颌首捋须,朝范安阳走来,来到近前,他伸出宽厚的大掌抚了孙女的头,“用过饭没?有没有调皮耍赖不吃青菜?今儿晚餐有鱼,有没有乖乖吃鱼?”老人柔声问着,范安阳拉着老人的手,脆声应道:“吃了都吃了!您问贺嫂子,我有乖,都吃了,药也喝了,药好苦。”说着还吐了小舌头,范太傅呵呵笑,哄着小孙女:“良药苦口,赶紧把身子养壮来,过了年,你好跟你兄弟出京。”
耶?范安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的抬头望着老人不挪脚,范太傅拍拍她的头,牵着她走回房,待进了东次间坐到炕上,范太傅才对着她的眼,又说了一回。
范安阳惊疑不定,正要开口,就听到外头一阵骚动,声音由远而近,范太傅微皱眉头,范安柏已听出是何人的声音,低头思量着,范安岳则是大声道:“唉呀!三姐知道祖父来了,赶着来见您啦!”
范安岳才喊完,就觉头顶生疼,嘟起嘴抬头瞪向范安柏,他大哥冷冷的瞅着他,“少多嘴!”
范安岳不敢惹他老大,想到几个月后,要跟着大哥出京去读书,从此要被这对着自己只有一号表情的大哥管辖,就觉头皮发麻。
靠在祖父膝旁的范安阳也听出那是谁了,不是说她被父亲罚了吗?还敢来找自己麻烦?
不多时,就见帘子被人用力一甩,一道人影冲了进来,还没站定就破口大骂,“范安阳,你在父亲面前编派了我什么?”话声甫落,便突兀的收了声,因为坐在炕上的并不是范安阳,而是祖父。
“祖父……”
“看来你母亲对你们的管教真是太松散了。”范太傅面沉如水,范安兰原因气恼而通红的脸,剎那间转成青白一片。
范安岳听闻祖父把这事归到母亲管教问题上,不免不平的跳出来道:“她可不是母亲教养的,三姐自小就是养在周姨娘身边,她的行为不当,可不关母亲的事。”
“你母亲身为嫡母,儿女的管教都归她管,庶女养在生母身边,是你母亲宽厚,不过一味的宽容却不是好事,瞧瞧她这样子,跟骂街的泼妇有何异?”
范安柏听到这里,已然猜出祖父的打算,便附和道:“祖父说的是,母亲原是不忍周姨娘母女分离,却没有考虑到妹妹的教养,二妹和三妹都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若再不掰正三妹这性情,日后说亲,母亲倒要为难了!”
范太傅对长孙满意的颌首,“正是如此,还不把她带下去?”
范安兰的几个丫鬟惶恐的把她拉出去,几个丫鬟心里暗悔,方才怎么没把三姑娘劝住,反让她冲撞了老太爷。
老爷向来娇宠三姑娘,得知她受了委屈,肯定会替她讨个公道,没想到打错算盘,老爷竟是罚了三姑娘,老爷一走,三姑娘就冲出来,看她往昭然院来,她们原是想让三姑娘去寻六姑娘晦气也好,省得三姑娘把气出到她们头上,怎么晓得老太爷会来看六姑娘?
千金难买早知道!
老太爷发话,要让夫人把三姑娘接过去管教,从此要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三姑娘没好日子过,她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