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跪下,云父便冷声道:“云大画师还是快请起吧!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跪!”
对这个么儿,云父原有的疼爱全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荒唐行径中给消磨殆尽了!当初给他订亲,是,是存了私心,想藉赵家之手提携大哥儿,可是,身为赵家女婿,难道人家会只顾女婿的兄弟而不顾他?傻吧?也不知是谁撺掇着,好好的一个孩子越走越偏,混迹青楼酒肆倒也罢了!他是么儿,家里不指望他建功立业的,要当名士,成啊!
没人拦着他嘛!父亲纵宠着,还设计人严大师收他为徒,严大师是个严谨的,要在他门下习艺,就是按部就班乖乖听话照着他吩咐的去做就是,偏偏他家这个宝贝儿子,被宠坏了!才在严大师门下习艺半年,就流连于声色场所之中,他屡教不听,便请他师门兄弟代为劝说一二,谁知这混蛋就偷了人的画,反手送到青楼巴结花魁啦!
后来搞出那么一场大乌龙,还得罪了梅州首富,真真是自做孽啊!
他小子闯了祸就这么一走了之,可他云家有族人在梅州讨生活,便成了那无辜被殃及的池鱼,族人找上门来求助,他能置之不理吗?么儿率性作为,他这当父亲的在后头收拾善后多少年!族人们还是屡有怨言,现在又传出他威逼授业恩师的事情来!
云老太爷坐在上首皱着眉头,儿子教训孙子,理所当然,可这小孙子打小是他带大的,虽然对这孩子的一些作为,他也颇感不喜,可儿子当着他的面这样教训他,老太爷觉得脸面热辣辣的,好像做错事的是他。
都是黄氏那不知羞的教坏他的乖孙!
老太爷想到小孙子跟在自个儿身边的乖巧,便一骨脑的将小孙子犯错的事怪到云夫人头上。
云渡飞还不知外头传闻,没头没脑被父亲这般训斥,又想到顾见之这师弟不念旧情,将他请出广陵书院,适才祖父扔过来的砚台,砸在身上的疼痛,一时间百感交集下觉得委屈极了,鼻头一酸眼眶微热泪水就要掉下来,却被他父亲一声冷喝给吓了回去。
“哭?你有脸哭啊?你师父被你气坏了,都晕过去啦!你做了什么?领着你那一家子莺莺燕燕走人?连关心一下都不曾?”
云老太爷看着孙子一身狼狈,跟着儿子数落他几句,就赶着要他回去更衣洗漱,云父板着脸不发一语,他如何不知父亲砸那一下是为何,还不就是怕自己责罚么儿,抢在前头先砸他那么一下,既好堵了自己,也好逮着机会就赶他回去更衣。
只是……“你大哥他们家,为了你遭受不少罪,回头你且好生与他们赔不是。”
要他低头赔不是?云渡飞脸涨得通红,望向祖父,云老太爷避开了他的眼。
老太爷他荒唐一辈子,儿子有出息,那是亡妻的功劳,他纵宠么孙,儿媳一直有怨言,全是儿子强压下来的,当年因他逃婚私奔,云家声望一度跌入谷底,好不容易这几年渐有起色,渡飞在外头声名鹊起,也算给云家带来好影响,只是他一直在外游荡不着家,老人家近年病痛缠身,原以为到死都看不到他归家,没想到他回来了,并安生在书院供职,谁知竟是安份没几个月,又惹事啦!
找云渡飞回家之前,云父与老太爷谈过话,明言要让云渡飞安生些,收敛点,云家不能一直在他背后收拾烂摊子。
云家不只云渡飞一个子孙,不能为了他一人,而毁了其他人的前途。
老太爷应了,但看到小孙子,他心又软了!
然而么孙若真连道歉都做不到,他真没资格再强求儿子及长孙一家继续容忍他。
云渡飞见祖父别过脸去,知道这回只怕真得跟大哥及侄儿们道歉才过得了关,虽不喜却也只能照办。
直到他离了老宅回到广陵自家,待在书房里越想越不对,使人去打听,待人打听回来,他方知自己被单珏城及严池连手给坑了!
什么把师父气昏了,不管不顾掉头就走,什么威逼师妹要收他女儿于门下,谎话连篇!
他几时威逼师妹了?明明是好言好语的求他们好吧!还有,自己明明是被严池赶出来的,那老头赶自己走的时候,可是声若洪钟壮健得很,什么被自己气晕了!谎言,全是谎言!
他忙使人想让他们去外头驳斥传言,话才出口,几个家丁仆役面面相觑,最后是由自小跟在云渡飞身边的总管开口。
“老爷,那大夫说他匆匆赶到严府时,正好看着咱家的马车离开,这……”
也就是说,外头的这些传言,并不是严家人往外散布的,也不是单家人做的,而是大夫说的?
“一个市井大夫,怎么敢?”云渡飞气愤难消,总管等人心道,怎么不敢?人家说的是大实话啊!再说大夫被严家人请来时,满街的人都瞧见了!进严家时,自家马车正好离开,大家也看到了!
那情景就像是传言所说的一样,自家老爷把授业恩师气晕了,然后不待人请大夫来就匆匆离开,外人根本不知,自家夫人、姨娘们不肯走,是被严家下人硬架上车走的,不过若是人见到她们那狼狈样,可能更加坐实了自家老爷气坏老人家,还緃容姨娘们在恩师家中撒野的流言啦!
老爷这个亏看来得生受啦!
“老爷,还有一事,老奴不知夫人可与您说了?”
“什么事?”
“就是小姑娘挑衅丁知府侄女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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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宅东跨院的暖阁里,丁筱真姐妹几个正在闲聊,“就这样?”王进菀不满意的问。“三舅母又改变主意了?”
“你还想如何啊?”丁筱真啐她一声,“就算没有云仙儿来找事,我觉得三婶也不太可能把女儿嫁去黄家。你们想想,住得这么近,三姐姐都能被婆家这样欺负了,更何况远嫁京中,对了!我听哥哥说,三姐夫这几日随他们去书院,没几句话,就让先生们问倒了?”
“嗯,我哥也说了,他一直以为三姐夫才学极佳,不过是时运不济才会回回落空,没想到全是吹出来的!”王进菀叹气,祖父听闻时也大吃一惊,连道四伯父怎么也被蒙在鼓里?
姚囡囡家不走科举,因此她听得似懂非懂的,她嫂子说了,以她的性子若要嫁文官书香之家,恐怕得吃苦头,还是给她挑个武官嫁得好,故而听听就算,嫂嫂让她好好跟表姨学本事,日后丈夫出门打仗,她也能把家理好,不至被小人蒙骗了。
“二舅母惨了!三舅母肯定又回头求她帮忙了吧?”王进菀笑嘻嘻,指挥丫鬟倒茶上点心。
严筠方才被管事请去见客人,吩咐她们小憩片刻,姐妹几个就半个月不见,这会儿能偷闲还不凑在一块儿聊个痛快。
丁筱楼更衣回来,王进菀她们便换了话题,说起这次的秋试成绩来,姚囡囡更加听不懂,索性把丁筱楼拉到一旁说话去。
丁筱真关心的不时偷瞄两眼,见她们说得挺融洽,也就放下心来,倒是王进菀叹息道:“先生为何要将她也入在门下啊?”
“那日不是说了吗?先生最多收五个学生,囡囡,加我们三个也才四个人,万一让那位云师伯知道,硬要把云仙儿弄过来……”
那可得多恶心人啊?王进菀想了下,云仙儿和丁筱楼相比,她宁可是丁筱楼与她们一道上课。
丁筱妍看着攒盒挑了半天,总算挑了颗芝麻丸子,用签子叉起道:“不算上她,咱们也有五个人哪!”
“阿昭不算,认真算起来,她还算咱们小师姑呢!”从师门算,年纪最小的表妹辈份却高她们一辈。
女孩们吱吱喳喳聊不停,严家接待女客的小花厅里却是一片静寂。
上门的是云渡飞的大嫂及大侄媳妇,婆媳两是奉长辈之命,前来赔礼的。严筠客气的与她们闲聊着,却不曾应下要澄清外间传言的要求。
婆媳两个陪着笑,好话说尽却仍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脸上的笑不由越来越僵,严筠见她们还不肯走,再想到被耽搁得正事,不由板了脸直言:“论理,这事不是你们婆媳的错,让你们来赔不是,着实是为难贵婆媳了,云大画师好生了得,把师父气昏卧倒在床(你胡说,明明在东跨院里中气十足追着小徒儿骂!),也不见他上门探视,遣了长嫂和侄媳来赔不是?原来这便是云家的教养,怪不得旁人在我父门下习艺,皆不曾似他如此悖逆,我原道是不是家父没教好他,看来真不是我父之过!”
云大夫人听了这话气红了脸,云大奶奶亦然,只是,人家这话说的在理,云渡飞惹了事,确实没上门探视,他那房的人都不曾来探望赔罪,却是让她这长嫂替他出面赔礼。
“幸亏那天有单师兄在,不然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岂不被他云大画师欺凌惨了!”
云大夫人婆媳最后悻悻然而归,严筠送走客人,施施然踱回东跨院继续上课去。
云大夫人一出严家,在马车上弟媳及小叔臭骂了一遍,她媳妇儿没有开口相劝,却是幽幽问道:“老祖宗就是宠着小叔父,护得紧,咱们能如何呢?上个月小四不过抱怨了句夫子派得功课多,写不完,就被老祖宗请出家法惩戒二十,然后罚跪祠堂三日。”
是啊!她的乖孙小四不过在房里抱怨了下,就让老祖宗罚了,说他不敬夫子私下乱议论,可小叔子把师父给气昏了,老祖宗却护着他,连上门与其师父赔不是,都不用自个儿登门!
老祖宗这偏心,偏得也没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