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太傅正为儿孙婚事发愁。
长房的嫡长孙婚事已有着落,范安松这个庶子已经定亲了,两个庶女中,范安菊性子软,今科进士里头挑一个合意的不是难事,范安兰就麻烦了,她自己就是个掐尖好强的,稍有不如意,她姨娘就哭诉到范大老爷那儿去,要是从前,范大老爷肯定是二话不说就怪是老婆不好,近来总算是有点进步,不再是周姨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听风就是雨的。
嫡长媳如今是样样都好,就是有点不好,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说忘就忘,嗐!都几年了,还想不起来!她可以慢慢想,想一辈子都没关系,可阿昭的婚事可容不得慢慢拖!
杜复常不错,人长得好,却不仗着容貌好就拿乔,有才,待人略傲,但哪个年轻人年少时不轻狂?都在范太傅能接受的范围内,唯独一项,让他略感迟疑,就是杜夫人小万氏,杜相的继室大万氏,他倒是不放在心上,此人的心思手段都让人看穿,就算她想出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可小万氏不同,一旦嫁入杜家,她就是婆母,当婆婆的要折腾媳妇,那手段可是多得很,阿昭纵使不傻了,也未必能应付得来。
杜相收到范太傅的回信,知其疑虑,忙修书向其保证,如此鱼雁往返数回,才堪堪将事落定,杜相一敲定,便迫不及待向长子说这好消息。
杜大老爷对这个儿子是爱之却又怯之,杜云寻生得比他哥好,嘴又甜,对长子,杜大老爷那是要求多多,对幼子就宠上了天,一家四口返京述职,妻子又有了身孕,反应不小,所有人都让她留在京里别跟着去了!
杜大老爷没有想到这一别,原本幸福的家庭生变,再见妻儿时,长子变化不大,小儿子却不复从前的天真,妻子去世后,他埋首工作,继母给他续弦,还把人直接送到任上,再度返京,他看着新妻试图讨好孩子们,见次子不领情,他还很生气的骂过他。
小女儿的死,次子濒死被救,他发现新妻与他那继母存着一样的心思,见不得前人子好,想要挽回,已然太晚。
子守还好,有祖父护着,小万氏的手伸不进他身边,复常则不然,杜大老爷一直以为次子胃口不开,所以才瘦弱得不成样,发现事情并非如他所想,还是这次他们兄弟回来,大家一起用饭时,复常总是看人挟了什么菜,然后跟着吃,一开始他还以为儿子懂事,在父亲面前说了一句,才被父亲点醒,也才晓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多失败,竟不知,复常怕人在菜里下毒,总要看别人吃了,他才会跟着吃。
对次子的婚事,他虽放在心上,却不敢直接做主,听父亲说与范太傅谈好了,要娶他家的小孙女,他不禁有点迟疑,“范家长房的小女儿,不是……”
“好了!而且复常如今与她师从同门,嗯,这大媒,我看就请他们的师父严先生好了!”杜相很开心,觉得这是好亲事,复常是个好孩子,他愿同范家那女娃儿亲近,足见是有缘的。
要知道他这孙子,待人总是淡淡的,看是很亲和,实则没人能亲近他。
“范太傅答应了?”
“咱们复常可是个好孩子,他当然答应啦!”杜相闻言瞪大眼回道。
杜大老爷讪讪。
同一件事,范大老爷的反应却有点不同,范安兰就是看上了杜云寻,拉着周姨娘软磨硬泡的,想要逼范大老爷去提亲,可是范安兰是庶女,范大老爷再不着调,也知道杜家看不上她,一直拖着不敢跟老父提。
万没想到,父亲竟不知何时,与杜家谈起小辈们的婚事来,当下心中大喜,可也知父亲看周姨娘不顺眼,连带着她所出之子女也颇为厌弃,因此,他怯怯的跟老父商量,“安阳上头还有姐姐还没许亲,既然您看好杜复常,不如让安兰嫁过去吧?安兰……”
“你也知道她还有两个姐姐还没许亲啊!那就让你媳妇儿赶紧帮她们相看人家啊!没得耽误了阿昭,我可跟你急啊!”范太傅略过他想以安兰代安阳的话。
“这,安菊的婚事,文荷是一直放在心上,在忙着的,就是安兰……”范大老爷很急切,却被范太傅打断。
“安兰是庶出,杜家是不可能让嫡子嫡孙娶个庶女为妻,尤其她姨娘当年进门时,还闹了那么一出,你也别逼大媳妇给她挑京里的人家了,给选个京外的,不晓当年她姨娘忘恩负义勾引人夫的人家,要厚道点的,省得人家日后知道这事之后,你闺女儿在婆家没脸。”范太傅直戳范大老爷最想遗忘的旧事。
范大老爷有些狼狈的道:“爹,这事,都过了快二十年了!谁还会记得啊!”更何况他还外任多年,这些陈年旧事谁会去提起呢?
“哼哼!你当旁人都是傻的?就你最聪明?告诉你,凡事只消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尤其当初她还故意将事情闹大,唯恐事儿不够大,进不了咱们家的门。”
其实范太傅一直存疑,当年周氏故意闹大,是想逼死丁氏,要知道那会儿丁氏行将临盆,后来因此早产差点一尸两命熬不过去,只是范太傅不想把人想得太坏,毕竟周氏那会儿,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范大老爷想起当年妻子差点难产,有点内疚,只是想起样样出众的范安兰,父亲竟要让她嫁京外的人家?以安兰的容貌、才华,嫁给皇子都不辱没人的啊!奈何妻子不愿早早将她记在名下,不然正妃当不了,做个侧妃也行啊!没看近来那方家,因女儿专房独宠,一家子全抖起来了!
“她外家是侯府,您让她嫁京外的……”周姨娘母女近来一直曲膝讨好,周姨娘一直提及她娘家,范大老爷被哄得有点忘忽所以了。
“她外家曾是当朝首辅的丁家,还侯府?你别忘了,周氏,是个姨娘。”范太傅冷冷的道:“她不是良妾,是签了身契的贱妾。”
当年事情闹太大,婚前失贞有孕,想进门,行,范老夫人让周家签了契,周氏可以自己欺骗自己,欺骗儿女,但事实就是事实,老夫人是疼儿子,但更恨周氏,将她好好一个儿子带坏不说,还差点害了嫡孙出不了娘胎,因此,周姨娘是签了卖身契认了声名狼籍进的府。
范大老爷没想到父亲会提起此事,喃喃道:“这,那,身契不是早撕了?”
“撕了?谁告诉你撕了?就是家里那份撕了也没用,府衙里还留着文书。”范太傅见儿子脸色一变,方缓下声来,“你啊!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她给哄了?你几个妾室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周氏的心计重!更不用说你老婆了,这些年在官场上,谁助你良多,谁在扯你后腿,若还想不清楚,去问问你那些幕僚们,他们跟着你,可不是因为周氏。”
范大老爷被老父三两下轰出去,他没去找幕僚,而是回了自己在外院的书房,并找来自己的心腹,一一交代,让他们去办事,待人一走,他便瘫坐椅中,交代任何人来都不见。
不过他也知道,除了周姨娘和范安兰,也不会有人敢跑到外院的书房来找他,妻子不会,她素来谨言慎行,不错踏一步,女儿出事,抱着女儿痛哭失声,是他见过妻子最失态的一次。
其他小妾没那个胆,敢挑战范家女眷不许擅出二门到外院的规矩,只有周姨娘和范安兰两个,周姨娘说,担心他,不怕犯了规矩,其实是知道,父亲不屑理会她,而自己,自己会护着她吧!
当夜,范安兰来了两回,周姨娘来了一趟,范安兰被拦在外头,生气的跺脚直骂人,周姨娘却是软语温声哄着小厮给她开门,要是搁在以前,小厮就给她开门了,不过今日不同,大老爷神情不复以往,他不敢违逆,死活没让周姨娘进门。
等到去各处打探消息的心腹们回来,范大老爷听着他们回禀,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周姨娘在任上时,压根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为他筹谋,为他打算,而是借他的职位谋私利,一开始不敢做大,到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幸亏他回京述职了,否则,他一身功名只怕要断送在这无知的妇人之手。
周姨娘和范安兰努力两三年的成果,一夜间,全变了!好不容易才把范大老爷哄回来的周姨娘完全不明白,老爷怎么忽然厌弃她了?不是还答应她,要去跟杜家说亲,要把兰姐儿给去杜家的吗?
范安兰也不懂,母女两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范太傅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一夜间转变如此之大。
范夫人对此不予置评,范太傅把他们夫妻找去,说起范安阳与杜云寻的婚事,范夫人头痛不己,她没生女儿啊!怎么公爹会说她有个女儿呢?范太傅温声与长媳道:“她叫范安阳,还没取字,小名阿昭,与小路是龙凤双胞胎。”
范太傅慢慢的将那场意外说给她听,见她脸色变了,又放慢了声,缓缓将后来的事说了,范夫人顾不得眼前是公爹,气愤的站起来冲着范太傅道:“够了!您别再说了!儿媳,就只生了两个儿子,哪来的女儿,您胡说,胡说!”
“因为你忘了她,我们大家只好委屈那孩子,可你仔细的想一想,真的不记得她了吗?”
范夫人嘴里喃喃,范大老爷再一次见证了妻子的失态,有些心疼的扶她坐下,跟她说起女儿小的时候,两个双胞胎曾经做过什么趣事,“你不记得啦?我那会儿才下衙,你们在屋里笑得欢,我过去一瞧,原来是小路还不会翻身,阿昭先会了,她翻过身就压在她弟肚子上,小路被压得难受,张了嘴就哭,阿昭小手一伸就塞他嘴里了……”
范夫人听怔了,丈夫说的这些,她有印象,只是,她记忆里是两个长得一样的孩子,难道不是同一个孩子?不,不对,同一个孩子如何同时又趴在人身上,又躺在床榻上?
她脑子混乱得很,抱着头哀叫一声昏了过去。
“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范大老爷难能大声一回,对象还是他爹,范太傅诧异的扬高眉,道:“长青向药谷的高人请教,说我们一直让她回避阿昭这个人,情况并不见好,不若强迫她正式一回,看看情况如何?”
他顿了一下,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道:“我倒是不知,原来在你心里,那两个小家伙也是有点份量的,瞧你把他们幼时的事记得这么牢。”
范大老爷一愣,他自己也没想到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