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州崔家老宅,崔家人被凶狠的官兵押出来时,还一路喊冤,只可惜喊没两声,就让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把他们的下巴给卸了,崔家这些公子、老爷们个个养尊处优,几曾被如此粗鲁相待,三老爷想反抗,被踢了一脚,痛得他嘶声喊爹叫娘,夏日衣衫单薄,三老爷因腿被踢断了,官兵只能拖着走,才一会儿功夫,薄绸长袍被磨破,地上只见一片血痕。
年轻的公子们看到三老爷这惨况,不敢反抗,深恐吃更多罪,一个个像鹌鹑似的乖乖就范,倒让押人的官兵省事不少。
女眷们倒是没被这么粗鲁相待,崔牧那位嫡祖母在孙媳们扶持下,慢慢的走了出来,往日那威严气势已荡然无存,那张让他痛恨的脸,没有了算计、厌恶及恨意,只余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崔牧看到她们从崔宅出来,身上的衣饰虽仍华美,但金银首饰已然不存,往日趾高气昂,睥睨他和母亲的神气不复,他两个嫂子没了平常顶撞他娘那种底气,惶惶然抱着他的侄儿,拖着他的侄女儿,踉跄的被人推着往前走,他一时不知是何感觉。
“你兄嫂逼你娶妻的时候,可没想着你与他们是血脉之亲,你家那位老祖宗更是没考虑过一旦东窗事发,你爹可能会被拖下水,他辛苦努力一辈子的前程就将付诸流水。”杜云寻捧着药碗一口饮尽,然后凉凉的道。
杜云启素来身强体健,甚少有需要喝药的时候,因此他对苦涩药汁的忍受力没有弟弟那么好,看到弟弟一口饮尽,他嘴里不禁泛起苦来,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药碗,深浓墨黑还带油亮的药汁,闻起来就呛鼻,可是不喝,身上的伤难好,只能学着弟弟捏着鼻子一口饮尽。
不想功力实在太差,喝到一半就呛得药汁从鼻腔喷出来,杜云寻抚额拿着帕子帮他哥收拾。
跟着他们出来的小厮全都挂彩,被留在丰都城里的客栈养伤,三个大少爷身边没了侍候的人,相较于习于诸事亲自动手的杜云寻,杜云启就显得狼狈许多,崔牧坐在一旁有些看不过去,想伸手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他与杜云启不相上下,都是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根本不会侍候人。
杜云寻略略收拾一番后,敲看崔牧已不再观望外头,便屈指敲了敲车壁,车夫在外应声,“爷?”
“先送我们回客栈。”车夫应诺。
马车旁随行的人忙通报姚都指挥使。
“让人小心护送他们回去。”姚都指挥使看了不远处,身着校尉军服正忙着押人上车的卫放,径自交代亲兵。
有姚都指挥使的亲兵开路护送,马车很快就驶离崔宅,将那纷扰抛诸脑后,一行人不多时就进了丰都城。
丰都城是纪州丰都县知县衙门所在处,崔府乃纪州丰都名门,城里约有六成的铺子都与崔家牵丝带缕,杜云寻他们落脚的这家客栈,是其中难得与崔家没关系的商家。
因此这家客栈没少被崔家人找麻烦,不过今儿一早,听说崔家老宅被官兵团团围住,听说是跟什么海贼勾结,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都在说崔家的事,不过因为崔府在丰都城外崔家屯,崔家所有人都被押走的事,还没传到城里,因而他们说的,多是猜测。
马车并未停在客栈大堂前,而是绕到专供客人车马出入的侧门,杜云寻他们还没下车,他留在客栈的小厮来宝已经等候着,看到他下车,忙笑着迎上来。
“不是让你在屋里养伤吗?怎么跑出来了?”杜云寻板起脸训斥,来宝圆圆脸上的笑容立时垮了下来,眼睛里有可疑水光直看着自家少爷,杜云寻不甩他,转身去扶他哥。
杜云启略艰难的搭着弟弟的手下车,看到这一幕不禁笑着拍拍来宝的肩头,“你少爷怕你这伤不好,才叫你休息的,偏你还跑出来闲晃,怎么,嫌命太长啊!”
来宝这才转涕为笑,崔牧紧跟在后,见到这一幕,心头五味杂陈,杜家这几个小厮护主而受的伤,他的小厮却为了小利而出卖他。
杜云启缓走几步,看崔牧仍在原地怔忡,张口就想喊他,不想被杜云寻拦住。
“怎么不让我喊他?”
“他心里有事,别扰他,咱们先进去吧!”帮着外人把自家全挑了,虽是站在大义,但搁谁身上,都要郁闷上一阵子吧?
崔牧万万没想到,崔家嫡支会与顾四海做这种没本生意,他也没料到,事情演变得如此之快。
杜云寻让伙计帮忙送热水过来,请姚都指挥使身边的亲兵帮忙杜云启更衣,然后他往小厮们住的客房去。
边走,他不忘问来宝,其他几个人的情况,来宝因危急时拉他一把,他才幸免跌下山谷,但也因此,来宝的手因而脱臼,其他几个人则分别受了刀伤及箭伤,其中杜云启的小厮杜孟因失血过多而亡,另一个小厮情况也不乐观。
来宝忍不住叹道:“许先生也太厉害了!竟然能算出咱们那天下山会遇险。”
杜云寻看他一眼没说话,许先生虽隐居山中,却不全然不问世事。
顾四海一家做惯了无本生意,早些年,曾在南州一地算计谋夺人的家产,许先生的侄儿就曾轻信顾四海,被其设计谋夺了家财,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幸得老天保佑,让许先生的小侄孙逃出生天,找到这位叔祖告状。
许先生便一直在留心顾家的动向,发现他们挪了窝,知其改不了心性,宁州、纪州等地,被他拢络的世家名门可不止崔府一家,他这般关注,自然就引起顾四海的注意。
杜云寻嘴角微抽,许先生或许是高人,但他的手段真是不怎样,那有人大剌剌的去盯顾家人的,那不是引火自焚吗?不过这老头运气算好,拿他们当了挡箭牌。
“二少爷,大少爷不是有个同窗,去寻做野菜粥的厨子和二十一年前的桃花酿了吗?为何咱们要下山时,许先生身边那位赵爷还要提醒咱们,别忘了还有桃花酿。”来宝挠挠头,觉得很是不平,许先生开出的条件有三,大少爷已经达成一项,可照赵爷的说法,大少爷还得去找桃花酿。
“二十一年前的桃花酿,兴许还真只有我才能办到。”杜云寻嘟嚷着,来宝努力倾听仍是没听清。
崔牧说他把信交出去了,不知阿昭可看懂了自己的那幅画?
看不懂。
虽然很眼熟,可是她还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画面。
“姑娘,别想啦!明儿不是要去严先生那儿交功课,您要是再晚睡,脸上又要冒痘痘了。”墨香慎重的警告。
范安阳只得将画放下,乖乖上床睡觉去。
隔天一早,临要出门时,她顺手把那张画给夹在功课里头,带着墨香去了严府。
严筠正在见客,范安阳是熟人了,负责领路的嬷嬷领着她往画室去,范安阳觉得严府今儿气氛不太对,“师姐在见什么人?”
嬷嬷知这位小姑娘是自家老爷的得意徒儿,与自家姑娘又交好,便也不瞒她,直言道:“是云夫人领着云家的姑娘们来访。”
不是吧?云夫人领女儿们来访?范安阳为此感到十分好奇,问那嬷嬷,云夫人为何而来,领路嬷嬷一点也不好奇,只嗤笑一声,“无非又是想磨着姑娘收她家女儿当学生呗!再有啊!就是想从老爷这儿勾几个徒弟回去当女婿。”
范安阳无言。
来到画室,小厮说老爷在后院里忙着画狐狸,请她稍待,范安阳哪坐得住,“后院啊!你领我过去瞧瞧。”
小厮点头,早知这一位会想去看,把范安阳领到后院,严池正在一敞轩里作画,严筠养的狐狸正活泼的在敞轩外的草丛里蹦跳着,似乎是发现有什么虫儿躲在草丛里,它们要引虫儿出来,还是要吓唬它们?
“丫头,来了啊!来来来,瞧瞧我这张画。”
范安阳左右张望了下,怎么没看到尤昱春师徒咧?
“尤老头带莫家两兄弟去佛光寺采风啦!不在。”
“哦!”难怪这么安静,范安阳走上前看严池的画,忽然发现这画面跟杜云寻那张小图有点像啊!
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不以为意的小习惯,像严池,他是成名已久的大画师,但仔细观察,他会不由自主的习惯采用某些构图,像眼前这幅双狐戏蝶,画里的双狐与杜云寻画中一老一少追逐的位置相去不远,画作右上方有树,双狐这幅的树仅伸出枝桠,是近景,杜云寻那幅则是远景,是故整棵桃树全入图,眼前这画左侧下方的奇石,对映着杜云寻那幅画里载着酒坛的马车。
“好像啊!”
“像什么?”严池漫不经心的问。
“复常表哥让人捎带回来的一幅画啊!”范安阳边说,边与墨香从带来的画作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功夫,就找到夹在其中的信柬。
“哪!您瞧。”
严池接过一看,脸色顿变,“丫头,你说这是复常画的?”
“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