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们请来大夫,大夫看到作坊里头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管事们忙引他去看作坊总管,此时县里的忤作来了,大略堪验了死者的情形后,就让人把死掉的管事拖回义庄去。
伙计们都不愿帮忙,忤作也不着恼,叫小徒儿去喊几个衙役来帮忙,不多时,小徒儿就带了五六个壮汉过来。
伙计好奇问了一句,“他们是衙役?”
“是啊!你们运气好,几位哥哥正好在附近吃酒,我一叫他们就来了。”小徒弟笑得没心没肺,伙计们看了心里暗道幸好,不然就得自己亲自动手去搬老葛的尸身,那多晦气啊!
这厢七手八脚把被杀的管事抬出去,忤作便带着徒弟走了。
而作坊总管屋里,大夫没开药,札了作坊总管一针,他就幽幽醒来。
大夫拿了诊金走了,管事们便挤上来七嘴八舌的禀报,作坊总管这才晓得作坊被人翻了遍,作坊中所有的成品、半成品,都被那些粗鲁不文的衙役在行进间给砸毁了,还有几幅眼看就完成的画作也被扯破。
他在作坊待了十几年,从没遇过难事,可这回,他觉得前半辈子没受过的挫折,全挤到这时来。
恍惚间,似乎有个人,站在高温炽热的陶窑前,对他笑着,白白的牙齿被火光映得一片血红,彷似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对他说,“你会有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作坊总管觉得跳得飞快的心,就要从口里蹦出来,怎么会突然想起这陈年旧事来?
“总管,您看,可要他们加紧赶工?还有半个月就要交货了。”管事们纷纷过来向他请示,“咱们的作料用得差不多了,追加的作料还没送来,您看是不是咱们派人亲自去催一催??
作坊乱成一团,作坊总管板着脸一扬手,“行啦!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你们几个急什么?”
“是,是,是。”管事们唯唯,伙计们中有人拿着竹篓捡拾着大块的碎片,有人则拿着扫帚胡乱拨弄着,也不知他们在扫什么,因为大家都不知怎么收拾起。
作坊总管背着手在作坊里各个工作间走来逛去,越看心里越没底,光眼睛看到的这些,就已经损失惨重,正如管事提醒的,交货日就在半个月后,他们在此之前,要怎么赶出这批货来?
就是日夜赶工,作料不足,也赶不出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要骂,老葛那个好色的,天底下的女人这么多,他不去勾搭,为何偏偏勾上金匠家的媳妇?
不过不用人说,他也知道为什么!金匠胆小怯懦,他那个儿子又是个傻的,偏就娶了个大美人儿为妻,当日他成亲时,不知羡煞多少人,只是谁也没料到那新媳妇竟会红杏出墙,跟老葛勾搭上。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老葛是怎么勾搭上人家小媳妇的?还是在作坊里他自己的屋子里?这也是为何他喊冤,却没人相信他,因为作坊里的人都知道他的禀性,看上那家的小媳妇、大姑娘就威胁利诱,把人诓到他屋里,作由他上下其手,得手后,若人家里来闹,他便是人家送上门的,他不过是没拒绝罢了!
这几年,附近乡里已没什么傻女人会上他的当,也不见他再作怪,大伙儿还以为他改好了,万万没想到他竟把毒手伸到作坊这些匠人的女眷身上。
作坊总管恼得不行,除了要想法子把半个月后要交的货给弄出来,还要安抚目睹凶案的管事、伙计们及匠人们,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摆在自己屋里的名册不见了。
却说衙役头儿领着众衙役出了作坊,先在附近的山林换了衣服,然后就离开作坊所在的小镇,杜云寻和暗卫头领在车里研究那本名册,而后头的车里,几个扮成衙役的暗卫嘻嘻哈哈朝车里一名女子道:“哎哟!易四啊!真是看不出来啊!你扮成女子这么漂亮啊!”
“就是,就是,勾得哥哥这心,痒痒的啊!”
“易四,你这一手,高啊!”
易容成金匠家媳妇的暗卫易四,没好气的拍掉伸到他身上作怪的手,“你们够了啊!再来,我翻脸了啊!”
众人嘻嘻哈哈的挤成一团笑闹着,易四没好气的瞪他们几眼,最后索性朝外头喊了一声,“给我找个地方,让我把这妆给卸下。”
“哎唷,老四啊!这荒郊野地的,你让哥哥们上那去给你找地方卸妆啊?再说,你这样子可不好出去露脸,还是弄盆水进车里给你卸妆吧?”车里一个圆胖的暗卫道。
易四便道:“行啊,你们给我弄盆水来,我调上药,就能卸妆了。”
几个人快手快脚又是提壸又是抓桶的,各自施展轻功纵身出了车找水去了,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弄来了水,易四从怀里掏了一宝蓝色的药瓶出来,滴了两滴药在盆里,以手沾水揉着脸,不多时就把脸上那娇媚的脸庞洗去,易容面具下,是张清秀的男子面容。
“喂,你们说,老大和杜二少在车里弄什么?平日咱们动静大一些,老大就要训人,今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傻的啊?老大不理咱们还不好,非要挨训,你才舒服?啧,还真是贱骨头。”
“呸,你才傻咧!你们说,咱们今儿把那作坊闹得一团乱,他们这批货交不出去,不晓得会不会有因此上门找麻烦啊?”
“不知道,不过鲁王世子家大业大,他只有冀州这间作坊吗?”暗卫甲捞过茶壸就着壸口吸溜了一口,不解的问。
“我知道,我知道,原本是还有两家作坊的,不过前年不是先旱后涝吗?旱灾的时候,那两间作坊也受难,好不容易熬过旱灾,谁知又遇上了涝,那两间作坊都被冲走了,其中一间作坊的人比较倒霉,没有一个活口,另一间走运些,管事和匠人活了泰半,最后都安置到这间作坊来。”
“怪不得他们给匠人住的地方那么狭小,原来是还容了另一间作坊的匠人们住进来。”
他们这边闲扯,杜云寻那边越看名册越感心惊,“这些人看似道貌岸然,不想都是鲁王世子的人。”
“也还好,已经比皇上预估的要好很多了。”皇上习惯做最坏的打算,然而现在看来,还算不错,江南官场上十个人只有三、四个人是偏向鲁王世子。
朝中派系不少,有不少人早早就公开支持怀王,毕竟怀王背靠着太后,又是实质上的长子,整体看起来,都是个极其合格的储君人选。
尤其当时九皇子不显,皇后素来低调,太后又力捧怀王,因此支持怀王为储君的人不少,只是随着诸皇子渐渐年长,怀王的婚事被太后和富阳侯折腾得够呛,最后还闹出侧妃抗旨逃婚,怀王对纵容孙女打脸的富阳侯日渐疏远,让有心支持他的人纷纷打了退堂鼓。
皇上在这件事情上,采取了淡然视之的态度,没有为怀王出口怨气,严惩富阳侯杨家,而是任之听之,这让不少人觉得皇帝并不看重怀王,否则怎么会让儿子生受这种委屈?
杜云寻指着名单上的一个人道,“离京前,张重道曾上门跟祖父议及我大哥的亲事,但祖父婉拒了,事后他跟我说,这人看似品格高洁,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杜相跟孙子说这种话?暗卫头领觉得脑子忽然有点不够用,“您大哥去年丧妻,至少也要到年底才好议亲吧?”
“是啊!但是已有人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杜云寻叹道,“甚至还有人找上门,想要自荐自家女儿进门做我父亲的妾室。”
暗卫头领暗讶,“杜大老爷的妾室?”
“是啊!在外人看来,我那继母犯的错无可寛容,府里没有正经主母压在头上,府里原有的妾室,大都有年岁了,那及得上他们年轻貌美的女儿们,只消得了宠,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有倚靠不说,他们也得利不少。”
就算妾不是正经亲戚,但良妾的娘家人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杜家好意思推拖吗?
暗卫头领常年在外奔波,对这种事压根不及杜云寻了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有了计较。
他翻翻名册,“我一会儿派人加急送回京呈给陛下,这东西还是趁早脱手为妙。”
“你若加急送回京,反倒引人注意,等到城镇后,咱们便扮作行商一路疾赶,也不会引人怀疑。”
行走大燕各地的行商,有做南货北运,或北货南运的,但还有一种,是专为特定的客人寻物,这种行商或有时间限制,或货物烫手极需尽快交货。
暗卫头领虽是暗卫,但毕竟是官身,习惯做事时,从官差的角度来考虑事情,反不如杜云寻较不拘形式。
他们顺利的离开了冀州,前往京城,作坊总管忙了三天,终于肯定半个月后,他们绝对交不出这批货了,只得硬着头皮写信向主子请罪。
鲁王世子怎么也想不到,作坊里头竟然会闹出人命官司,他明明吩咐过,要把那些官差喂饱,省得他们在紧要关头给他扯后腿,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你赶紧派人去查一查,每年那些人从我这儿捞走的油水可不少,怎么遇上事,就没一个管用的?”
鲁王世子指着心腹道,心腹连忙应诺,出去后不禁暗骂作坊总管不会都中饱私囊了吧?
这一查,来回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作坊总管也终于发现摆在屋里的名册不见了,看到奉命前来的表兄,作坊总管忙向他求助,心腹听了之后顿觉头皮发麻,什么样的人会取走名册?
再得知一开始进作坊查案的衙役,竟是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心腹心底一沉,完了,这是被人盯上了啊!问题是,被谁盯上了呢?看着焦急不已的表弟,心腹牙一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自己拉拔表弟这么多年,也不算亏待他了,这回他捅的窟窿委实太大了,自己这条小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咧!那还顾得上他啊!
当晚就带了加料的美酒去与作坊总管小酌,看着他七孔流血而亡,心腹这才伸出手将表弟的眼合上。
回去后,向鲁王世子回报,作坊总管因贪墨而畏罪自杀,将名册遗失,以及查案衙役全是人假冒的事隐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