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暮,马车也加快了速度,向着长安城奔去,吕氏靠着马车壁板上,目不转睛看着昏睡在中间的皇长孙李清,许久才低声喃喃道:“他长得不像殿下。”
说完又飞快补了一句:“也不像裴氏。”
萧容悦却是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撩开帘子看着渐渐昏暗的官道,直到远远看见有几辆马车停在了官道边,还有胡商在马车边抽着水烟,像是赶路累了,在这里歇息一会。
看到了他们,萧容悦那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吩咐车夫:“赶到那队马车边去。”
暮鼓声从高高的鼓楼传来,各处市坊也都响了街鼓,守着通化门的千牛卫兵士收了长戟,伸了个懒腰,招呼着同伴:“总算是闭门了,一会去平康坊的酒馆吃酒去。”
那一个兵士嗤笑一声:“你怕是要当了裤头了,前几日不是还赊了酒帐没还?”
正说话时,一队马车向着城门奔驰而来,说话间已经到了城门前,兵士只好放下闭门的手,拿起长戟过去盘查。
当先的马车里下来个胡商,圆滚滚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见着两个兵士过来忙下来行礼,一口长安官话说得极好:“二位统领辛苦了,小的是大宛行商的,惯常走长安这一道,今日赶路晚了些,还请统领莫怪。”
两位兵士看他面善,说的官话也地道,知道这是常来往长安的胡商,也就不那么绷着了,接了他捧上来的水烟抽了一口,直皱眉头:“这是送了什么货物,如何只有这些人?”
胡商苦笑着摇头:“原本是从大宛赶了几匹好马,还带了龟兹的地毡和香料来,只是不想路上遇到沙暴,马和地毡尽数折了,连人手都走散了,只留下这几车的香料和几个人,眼下就是到了长安怕也是不济事了,这一趟可真是亏了好几年的血汗钱。”
兵士走到后面的马车去,一辆一辆撩开帘子瞧着,前面几辆的确是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箱笼,箱笼里放着各色西域的香料,坐着的也都是些皮肤黝黑的行脚商人。
只是到最后一辆马车前,兵士撩开帘子,看见的却是几个女眷和婢女,里面还躺着个少年,顿时停住了步子,指着里面问道:“这是什么人?”
胡商忙过来,朝里面望了望,只见当中年轻的那个娘子像是刚睡醒,开口却是并州口音的话:“这是到哪里了?到长安了吗?”
转头与那位中年妇人:“阿姐,总算是要到家了,这一路可真是累极了。”
中年妇人像是被兵士吓到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是没说出话来。
年轻的娘子转头看着睡着的少年,笑了起来:“岚郎还睡着呢,昨儿夜里帮着赶了一夜的车怕是累坏了。”
胡商这会子才接上口来:“到长安了,几位统领在盘查呢。”
娘子转头看着那两位兵士,掩着嘴笑了:“长安什么时候还要这样盘查了,我们是长安群贤坊住着的,铺子就在西市,不是什么歹人。”
兵士看着里面,的确只有两位女眷和几个婢女,那个少年也睡得正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这才松了手,笑着与胡商道:“进去吧,下一回赶早些,再晚点闭了城门你们就只能在这门外等一宿了。”
胡商爽快地应着,笑着连连作揖:“多谢统领了,我们这就走,一会落了市坊门怕不是要去武侯铺里歇宿。”
就这样打着哈哈,吩咐车队进了城门,向着已经夜色笼罩的长安城里奔去。
一直到马车停到了萧宅门前,吕氏才吐出一口气,靠在香桃身上向着萧容悦道:“多亏了你,不然方才……”
萧容悦摇摇头,吩咐阿克力带着人把皇长孙抱下马车去,自己扶着吕氏往里面去,一边问迎出来的郑妈妈:“郎中呢,让他过来看诊。”
郑妈妈虽然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形,但依旧是有条有理地吩咐婢女收拾了厢房,自己回话道:“请了百草堂的郎中在小花厅里坐着,虽然是要落市坊门了,但见娘子还没回来,也就留下他等着了。”
萧容悦点头:“多给些诊金都不打紧,只要不耽误了治病。”
吕氏看着萧容悦的宅子并不算大,一众婢仆也为了这件事都忙碌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拉着萧容悦的手:“你帮着我们脱困,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怎么好再打扰你,不如我带着他们回王府去把。”
萧容悦叹气:“到了这时候王妃也就不必见外了,皇长孙的情形不大好,怕是不能再耽搁了,何况王府那边未必就安全,这会子再去请郎中到王府,恐怕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她的手紧了紧:“就委屈王妃在我这里留一留吧,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吕氏哪里还能说什么,心中实在是感动,点点头与她一起往厢房里去。
郎中给皇长孙看过,小心地给他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开了副汤药,说是先散了热,再调养起来。
萧容悦不放心小婢女,让广丹与竹苓守在皇长孙身边,把自己住的正房让了给吕氏,却被吕氏拉住了,看着她恳切地道:“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今日的事实在是太突然,我这心里没个底,夜里也睡不了。”
萧容悦也不推辞,收拾了干净,与吕氏一人一张榻地半靠着说话。
“我是个没用的,从前在娘家,阿娘与姐姐们便说我是个实心眼,不懂变通,当初阿娘只想着给我挑个富庶些的人家嫁过去,”吕氏轻轻笑着,笑容里是淡淡的哀愁,“可没想到姑母会挑了我作太子妃。”
“从东宫到温室殿,我从不曾理过事,殿下他也不喜欢我,可他最后却把皇长孙托付给我了,他怎么会想到我的?”
灯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淡得如同窗纱上的影子,带着模模糊糊的哀凉,看得教人心酸。
萧容悦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也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只能问她:“王妃之后有什么打算?”
皇长孙回了长安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很快就会传出去,而那败落冷寂已久的颍川王府,只怕很快也会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吕氏与年幼的皇长孙该如何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