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瑞新皇的婚礼是在万花节后两个月举行的,据说那婚礼的盛状百年难得一遇。不光因为皇家婚礼气派、奢华,更是因为新皇与他岳父大人的婚礼竟是定在了同一天。
这一日,似火的红一直从皇宫蔓延到了郢都城门。百姓在这十里红妆中为他们的主君朝拜,显示他们对于皇室永恒的尊敬与爱戴。郢都街头好像过年了似的,各家各户的孩童换上了新衣,随处都可听到鞭炮啼鸣的声响。
皇宫之中的欢喜程度丝毫不比民间逊色,这一日天还没亮,顾小妹就在数十宫女的簇拥下换上凤袍,带上凤冠,在她身旁与她接受同样殊荣的是她未来的继母,那个顾连城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崇明殿外,从未成过亲的萧成邕和顾连城紧张得浑身上下都无处安放,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场面尴尬到了不行。还好,叶凝香和慕夕泽从昨日就回到皇宫,此刻就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做主心骨。
孙灏这个老头儿也不知是嫉妒慕夕泽的才华,还是因为数月前被逼刷马桶依旧怀恨在心,至始至终都没同慕夕泽说上一句话,就连看都不看慕夕泽一眼。
孙老头子是个执拗的主,总觉得他闺女改嫁就是给他们孙家蒙了羞,碍于皇帝的圣旨才不得不同意将这宝贝女儿嫁给顾连城,因为心中有着怨气,勉强撑到了婚礼仪式结束,便以身体不适回到了孙府。
这场盛世婚礼的代价就是叶凝香和慕夕泽陪掉了半个家当。晚上等到新人都入了洞房,叶凝香才卸下温柔的面具,那一副阴狠的嘴脸恨不得将慕夕泽生吞活剥了去。
“夕泽,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没多少银钱啦?我们还有好些个地方没走,好些个地方没玩,我们接下来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用钱?可是你……你竟然把一大半的银钱都用来随礼!你知不知道萧成邕是皇上,顾连城是国丈,你倒是说说他们哪个不比你有钱?”
叶凝香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一边捶打慕夕泽的后背,一边呜咽着好像就要委屈得哭了出来。
慕夕泽很有眼力价地从后面抱住叶凝香,轻声细语安慰道:“娘子,你别伤心,这不是这次成亲的对象有些特别嘛,我们这做长辈的就应该多花些钱,再说了这钱我还剩下不少呢,足够我们花一辈子的。”
叶凝香听了这话,非但怒意不减,反而火冒三丈,直接转身,毫不留情地掐住慕夕泽的耳朵,那凶狠的模样倒像是个撒了泼的母老虎。
“夕泽,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偷藏私房钱!把私房钱拿出来,拿出来!”
这一场因为礼金引发的战争由慕夕泽举白旗宣告投降而结束,代价就是他的私房钱全都被叶凝香抢走,浑身上下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顾连城可怜他,故意送了他好些件名贵的桑蚕丝衣,说是日后偷偷卖了换钱,好给自己留着偷偷用。
不过更悲催的是叶凝香临走的时候突然瞧见郢都城中来了那么一伙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也不知道是叶凝香一时心软还是早就看出了顾连城的用意,竟十分慷慨大方地将全部的桑蚕丝衣送给了那些小乞丐。
站在叶凝香和慕夕泽身后不远处的顾连城转身就是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女人啊,女人……”
“女人怎么了?”
说话的是他刚刚迎娶进门的自家夫人,这娶妻之前,孙怡是既温婉又贤惠,只要她一开口,那顾连城的心都被抓得痒痒的,这才娶妻不到五日,孙怡就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完全就是第二个叶凝香嘛!每每想到这里,顾连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恨不得抱住慕夕泽嚎啕大哭一场,然后跟他讲:不如我们都休了妻,两兄弟一起过得了!
“没……没怎么,我是说夫人貌美如花,性格温婉,我顾某娶了夫人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孙怡听了这回答,顿时笑靥如花,挽着她的夫君朝家中走去。
春去秋来,又一年,郢都城中又要迎来另一件天大的大喜事。靖安王世子慕思唐也要成亲了,娶的女人正是孙灏的孙女孙甯。
自己的女儿是皇帝的岳母,自己的孙女是世子妃,说起来孙灏这个倔老头倒成了人生赢家,这子女们过得幸福安康,他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单从这样貌看上去,倒颇有些返老还童的感觉。
原本他应该去世子府参加慕思唐婚礼的,可是他女儿如今怀了将近九个月的身孕,他实在放心不下他那即将出生的小外孙,便称病留在了府里。
世子府里忙里忙外的都是人,靖安王慕景濂特意从靖安赶过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也不知是与这世子府中的奴婢们没有默契,还是他指挥的不对,总觉得在他的领导下,这场婚礼却是越忙越乱。
迟到了的叶凝香和慕夕泽是在人堆儿的夹缝里发现了慕景濂的踪迹,随后两人,一人抓慕景濂一只胳膊,死死不松手,就怕慕景濂挑他们迟到的礼。
有过去年观看别人婚礼的经验,慕思唐成亲时倒是冷静大方得多,温柔得体地牵起新娘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走到慕景濂的面前,生怕速度快了,孙甯一个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倒。
孙甯头上的红盖头遮得并不严实,随着微风的吹拂而微微腾起,露出孙甯那张娇羞的,透着淡淡笑意的脸庞。
叶凝香却是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些伤感,她看了看依旧年轻俊美如初的慕夕泽,面上的伤感之色更浓,随后开口道:“哎,还是年轻好啊,只要稍稍打扮打扮,那就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不像我,都人老珠黄了,不管怎样用心打扮也是又老又丑。”
话音刚落,叶凝香便觉得嘴唇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好像蜻蜓点水似的,一闪而过。慕夕泽颇为得意地用舌尖舔了下嘴唇,好像对他刚刚的偷袭洋洋得意。
“不管你是老是丑,我都会时刻跟在你身边,爱你,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你的。”
叶凝香虽然心中觉得慕夕泽的话十分的肉麻,可是面上还是没有半点推辞就完全接受了慕夕泽的话,末了还颇为羞涩扭捏地朝慕夕泽点了点头,一通恩爱秀得不要太过分。
慕夕泽抢在新人拜天地之前,亲手交到慕思唐手中一个做工精致的毛绒绒挂件,神色严肃正经得很。
“侄子成婚,做长辈的也没什么好送的,我思来想去,又特意经过了这挂件原主的同意决定将它送给你,它可保你后代福寿常在。”
慕思唐并不知道这挂件是如墨身上的一小截尾巴,沾着灵气,有驱邪集福的功效,他欢天喜地地接过挂件,贴心地将挂件带在孙甯的腰间,随后朝慕夕泽行了个大礼以示感谢。
就在这新郎新娘拜天地的时候,场地中间突然冲出一个人来。齐桓冲过人群,直跑到慕景濂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慕景濂笑了笑回应道:“生就生了呗,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那个……好像是难产,皇后点名要……要慕先生去帮忙。”
结结巴巴说完这话,齐桓将目光投向了慕夕泽,那恳切的模样好像慕夕泽不去帮忙就是天理难容似的。
慕夕泽长叹口气,脸颊因为害羞而绯红,双手抱头,样子好像是个作奸犯科的罪犯。
“那……那走吧。”
永宁宫外,萧成邕焦急得踱来踱去移动不停,屋里的顾小妹每叫一声,他的心就紧揪一下,他预感恐怕顾小妹这孩子还没生出来,他就会因担惊受怕而吓死了。
“皇上,奴婢无能为力了,娘娘难产,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头朝下啊!”
产婆急匆匆跑出来,扑通跪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向萧成邕禀告实情。
正当萧成邕欲破口大骂时,慕夕泽红着脸匆匆赶来。
“恩人,恩人,你可来了,小妹告诉朕她出生的时候,她娘也是难产,就是你在她娘肚子上一摸,她就出来了。如今小妹也难产,恩人再帮帮忙也到小妹的肚子上摸上一摸,小妹的孩子一定就能平安出生。”
听到这里,慕夕泽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而叶凝香却再也绷不住,竟笑出了声。慕夕泽撅着嘴巴,回头瞪了叶凝香一眼,颇不情愿地跟着产婆进了产房。
果然半身九尾狐的能耐不可限量,慕夕泽刚一入了产房,顾小妹的叫声就停止了,也不知道慕夕泽就单单摸了摸顾小妹的肚子,还是又做了什么别的事,总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顾小妹的孩子就顺利出生了。
大概是又一次救了个小生命,慕夕泽的心情好了很多,从产房出来的时候,面露微笑,不过这微笑却又在瞬间冻结。
“呵呵,夕泽。”
叶凝香好像很过意不去地朝慕夕泽开口,尴尬地笑了好几声才继续说道:“那个,刚刚孙灏来过了,说孙怡也要生了,他说要是你不去给他女儿助产,他就……他就变着法地不让顾连城好过。”
慕夕泽瞪大眼睛,仰天长啸一声,随后直接坐到地上,双手捂头,委屈的模样看着让人心痛。
“没事啊,不就是进产房接个生嘛,你娘子我不在乎啊,不在乎!要不日后你就给人当产婆吧,照你这速度,全国的孕妇的生产都交给你也是不在话下的。”
慕夕泽只觉胸口一股热血上涌,站起身,抱上个大柱子,以头撞柱。
“别人欺负我,娘子你也欺负我,我活不起啦,活不起啦!”
最后的结局是慕夕泽乖乖地去了顾府,帮助孙怡顺利产子,又很没颜面地对自己先前撞柱子的鲁莽行径向叶凝香赔了礼道了歉,还答应为叶凝香无偿做三年的饭。
*
青溟山草屋旁。落日的余晖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似镜面的湖水中,升腾起一道道金红色的光晕。
叶凝香依偎在慕夕泽的怀中,早已苍老得深沟万壑的脸庞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能够在有生之年再回到这个地方,能够靠在慕夕泽的肩膀,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地跌入山峦之下,能够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在她爱人的陪伴下,静静享受这片暖入骨髓的宁静,她,死而无憾。
“夕泽,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吗?那个时候你要报复我,故意冷落我,却唯独在这里向我讲述了你童年的过往。也是同样的时辰,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边映成红色,湖面上好似层层的金子洒在上面,金光闪闪的……那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慕夕泽抱住叶凝香的手又紧了紧,低下头吻上叶凝香的额头,低语道:“娘子,你累了,不要再说话了。”
“夕泽,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叶凝香却是笑着,慈爱的,不夹杂一丝一毫的贪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迎接死亡的到来。
“我这辈子能够与你日夜相守六十年,游遍名山大川,吃遍山珍海味,做遍了想做的事,享遍了可享的乐。我真的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叶凝香几乎是拼尽全力从慕夕泽的怀中起身,侧过头,正视着眼角似乎挂着泪的慕夕泽。她抬起苍老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慕夕泽的眼角,湿滑的泪滴落在手指尖被风一吹倒透出几分凉意。
“夕泽,是人都会死的,我这是寿终正寝,你可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啊!”
慕夕泽止住眼泪,嘴角上扬,流露出摄人心魂的微笑,这笑直接穿透叶凝香的内心,好似一团火点燃了她几乎冰冷了的身躯。
“我家夕泽还是这样英俊潇洒,还是这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
叶凝香的手抚摸着慕夕泽的脸颊,久久不忍放开。
“夕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