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觉得氤氲的雾气中透着阴森,地上落叶跟风滚滚,黑瞳娃离开后寄存的恐惧还没消失,现在心里又添了堵,丝毫不敢放松。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它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
地狱犬双眼猩红,黑铁色的尾巴高翘,肚下有一块赤红色如火焰煅烧一般。以前读大学时,看过一本叫《志灵录》的杂志,上面就有地狱犬的介绍,而且还配出了图片,和眼前这只狗很像,但是两者最大的不同点在于我眼前这只地狱犬只有一只头,而《志灵录》中提到的地狱犬是三首,西方的地狱守护者。
那时候,班级有个东北的女同学,奶奶是灵婆,知道地狱犬,她和我说过,地狱犬虽然是西方传说,看守的是堕天使撒旦的地狱,但是从古至今有不少神者圣者开启过地狱的死灵之门,地狱犬到底还在不在地狱之中,已经不得而知。她的意思是地狱犬可能出现在阳间,由于它生性凶猛,不但物理攻击强大,还擅长摄人魂魄,将人变成伥鬼一类的傀儡。
我记着那位女同学的话,所以当时看到地狱犬,我立马机灵地蹬脚爬到树上。地狱犬前爪伏地,作捕食状,涎水挂在嘴边,身上毛发竖起。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遭遇到地狱犬,但是现实摆在面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拼命地往树头爬。撞见地狱犬和路上碰到狼不同,路上碰到狼首先想的是如何逃跑,但是遇到地狱犬,想跑是没门,只能祈求有人半路杀出来解救。
它用爪子掏树干的声音如同干柴在烈火中燃烧一样,响起特有的“爆竹声”。浑身充满邪恶,难怪会被死神安排在地狱门口看大门。它站起身子,有大半人高,腹部的红色“烙印”代表着地狱之火。相比之下,这个有形的地狱犬带来的恐惧远不及黑瞳娃。它可以真刀实枪地动武,但是黑瞳娃只会带给我一层又一层抹不开的神秘。
猫会爬树,狗会衔骨,所以地狱犬专门用来撕裂灵魂的利爪无论怎么抓树干,也无济于事,但是它力量之大,一爪下来就相当于一斧砍在树干上,它闷哼着一爪又一爪,树身虽然有人几人抱的直径,时间长也禁不起它的撼动。我呆在树上,心随着树干的一动便一动,如果不小心掉下去,等待我的只有死亡。
我揉搓左手的黑戒,在心里求情道:你快点显灵啊!再不显灵我就要被当成肉包子打狗了,一去无回呀!我多么期待黑戒上的衔尾蛇能化身一条巨龙,一口吞掉盯着我的地狱犬。可是,黑戒戴在手指上,静静的,纹丝不动的,它体会不到我的难处。
地狱犬每下一口,我离死亡便越近一步,没有人来救我,四周甚至找不到一点可以依靠的屏障。一只来自地狱的恶犬,口齿演奏着惩罚亡灵的序曲渐渐演奏开。在树干被咬掉三分之一时,我的期望依然是空,没人人来救我,没有神显灵。绑在树上的红丝带被我握在手中已经来回搓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我信仰的神呢,你在哪里?
马上就要步入死亡,我突然切身体会到初中那位溺水身亡的女同学。她的死是在大年三十那天,“万家灯火结张彩,千幅红纸贴长门”时,她悄悄滴离去,听说她早上洗衣服滑进冰冷的池塘死的时候,家里人都不知道,等到中午全家准备除夕团圆饭时才想起来少个人,四处去找,才发现池塘中飘着一具穿着红棉袄的尸体,脸部泡得臃肿,肌肉变形,嘴角却挂着笑。有人说,“孩子生前遇到东西了,带着笑死的。”
老同学通知我时,是三十晚上,当时正在看陈佩斯和朱时茂演的《主角与配角》。没手机,固定电话也没装,老同学是裹着衣服从村子西边的李店村跑来的,手上握着的手电还没来得及关。他当时说的话和神情我记得很清楚,“这大过年的,我本来不想撞你家吉利的,但是,但是王某死了。”他两眼黯淡无光,鼻梁下两侧的肌肉一抖一抖的,眼水“哗啦”就下来了。
(为了尊重死者,其姓名不在文中透露。)
我啼笑皆非,黑白电视里的传来陈佩斯一声又一声的笑声,其衬托出来的明明是喜气洋洋的气氛,而我却像哑巴吃了黄连,表情僵硬得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调整,最后不自觉地抹泪。
老同学和王某是情侣关系,而且祖宗一代还沾着点萍水亲,所以他白天在王某家忙活了一下午,晚上回来,顾不上黑,跑来和我说,并且另外通知了村子的其他四个同学,约好大年初四去火葬场吊唁。
现在我回想起那年,不禁记忆到那晚我的所想所思。
当时,我努力去体会她死之前那一刻的想法,会是什么呢?会是在遗憾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理想没实现吗?还是在不断挣扎祈求上天能给自己一个奇迹,死里逃生的奇迹;或是一味的害怕,害怕自己生命的逝去;或者是……不过,她终究是死了。
“死”这个字,甲骨文中,写法是右边一个垂首跪地的人形,左边是代表死人枯骨的“歹”字,整个字看起来就像是活人跪在死人朽骨面前吊祭的样子。十几年的青春,毁于片刻,而且还是在大年三十,这一说该多荒唐,我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
对于年轻生命的逝去,谁都会心痛,究其原因,是因为每个活过来的人都理解“死”意味着什么。谁活着时没个追求,谁活着时不懂珍惜,即使被自己认为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在死亡面前都会显得有意义,哪怕是揣着手站在池塘的埂上看着北风从后面山岗上肆虐而来也比泡在冷水中难受地死去好上一万倍。
而现在呢,我就要死了,我正在遭遇女同学死前的艰难历程。一分一秒的消失,我都觉得舍不得,时空的隧道像一把无情的铁链,一次次捶打在我脊背上。太多的理想,太多还没有做的事都会随着意识的消失而消失,没有人会去调查这个平凡的人物背后有什么故事,他死前一小时,死前一天在干嘛!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地狱犬终于停下口,却虎视眈眈和我对视起来,那眼神煞得我浑身丝丝凉意。
突然,地狱犬狂吠一声,声音既带着犬吠声又含着沙哑的疯癫,像是从野狗村来的食人妖犬。可能是树干太粗,它无法继续忍耐了,竟然垂直起跳,蹦上两米多的高度,差点够到我的脚,吓得我赶紧缩脚往树上又挪了一截,但是由于树的两个树头是向两边倒的,树高最高也就这么高了。
地狱犬几番蹦起几分跳,却始终够不上我,愤怒得爪子在地上掏出两个坑来,气势汹汹,又铁着身子一次次往树干上撞,每撞一下,老树便“咯吱”响一声,我心里便默默祷告一声。由于身在高处,又有密叶遮体,其实安全感要比在地上*裸的暴露时强得多,但是听着老树一声声的“唉吆”声,我额头上的冷汗便开始大滴大滴往脸上淌。
它的精神旺盛,有使不完的劲,在它持续高速的一百多下的撞击下,老树竟然从两棵树头中间处裂出一道缝隙,接着,树干“咔嚓”切正中位置自动劈开,随后,树分两半分别掼在地上,我重重地摔下来,耳边刮过树叶扇起的风,夹杂着一股花香,而我抬头首先看到的是藏在树干中的一棵一人高的臂粗小树,枝叶葱绿,生机盎然。
树中有树?
来不及想双头树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地狱犬已经扑到我跟前,我一个跟头没翻过来,被它一口咬住脚,甩飞起来,再次掼到地上的同时,它飞速冲来,我伸手去掏别在腰间的军刀,却不及它速度,再一次被甩飞起来,手臂胳膊大腿屁股,无不负内外伤,肿胀瘀血带来的疼痛感遍布全身。
就这样,我还不敢吭一声,生怕破坏这里寂静的环境,惹得我更加害怕。
地狱犬这次准备咬我的脖子,却被我左手挡住,右手跟着是一刀,插在它的左眼中,血一下箭打得似的,迸出的血柱直射我一脸,血腥味冲翻头脑,比小时候在树上抓到那种黑色的天牛拧断头后闻到的味道还刺激。来不及想太多,我持刀往雾中狂奔,期望误打误撞能走出雾隐山,毕竟山应该是有限大的吧!
谁想后面传来一声巨响的爆炸声,跟炸雷打的声音一样。我一边擦脸上的臭血,一边埋头大跨步,想到地狱犬的速度快,不容易及时“刹车”,所以我选择左右拐着弯跑。而往北去,越往山中进,雾气越大,最后竟然达到伸手难见五指的程度,空气中凝结的水蒸气撞在脸上是一阵阵凉爽,眉毛头发早结了层白色的“蜘蛛网丝”。
前面到了下坡路,我感觉我再跑就是下山沟了,果然,两边的山头高耸林立,雾气埋着,山只隐约露个头。我以为自己跑了很长时间,地狱犬应该被我丢远了吧,但我没想到我和它再次相遇竟然是以迎头撞的方式出现的,它半弓着身体,浑身布满银色的网丝,再次作出扑咬的姿势。此时,两边黑山密林拦住光线;此时,寂静的岭上传来一声怪怪的鸟叫。
其实地狱犬和我相隔只有一米的距离,但是雾大,看起来地狱犬好像和我差之有一丈多远的样子,所以它猛地扑上来时我都没时间反应。它身子本就重,加上我的不经意,地狱犬的负荷一瞬间变得重似千斤,不过它的动量确实很大,我双手撑地都没挡住它的冲击,完全被压趴在地。
我碰到地狱犬立马感觉身体发麻,是被电的感觉,难道说地狱犬的身上这些银丝是电流的光学外形?好在电流强度不大,不能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地狱犬受伤的左眼此时完全恢复正常,巫婆一般恶毒的眼神盯得我毛骨悚然,而直面如此晦暗的生物,我却觉得比来自躲在未知世界里的恐惧要好上许多倍,因为人类感应未知物的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