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阴司受贿包庇阴魂过奈何桥。
说有一万户侯,家里老了人,老人死后阴魂不散,托梦告诉儿子说他过不了奈何桥投不了胎,儿子问他为什么,老头说判官因他生前敛财过多犯了天条要判他做一年的游魂野鬼才准过奈何桥,梦中儿子发火骂判官无人道,又问他父亲自己该怎么做。老头告诉他,次日黄昏后,在西边坟场旁的柳树下烧纸,天黑后,再烧几箩筐冥币,会有阴司上来,只要求他就行。
儿子照老子的吩咐做了,等天入黑。柳树旁是个椭圆形的大塘,斜着从西南方对拉至东北方。天黑后,他烧了六大箩筐冥币,一会后,塘中出现一个黑影,渐渐向他靠近,直到一个人影从水中走上来,他手中提的灯一下灭掉,惊吓出一身汗。这人和他保持着三尺的距离,说话低吟深沉,道:“可是张富贵之子张秀莲?”
张秀莲慌忙答应说:“是是!您是?”
阴司说:“你父亲叫我来拿点东西给他。”
张秀莲头脑灵光,秒懂阴司的意思,指着地上的一摊纸灰陪着笑脸说:“那就麻烦您了。”一低头一抬头,阴司转眼不见,地上的冥币灰随风起扬,刮向空中。后来,父亲再没托过梦给他,有懂的人说那是张秀莲贿赂了掌管奈何桥上阴魂来往的鬼卒,才开他父亲后门放生投胎。
我把这事简单地说了遍,问張半瞎我们可不可以买通五兽天尊?
張半瞎说:“不行!阴司是吃香火用冥钱的,五兽天尊是兽畜总管,它是阴兽,不食三界烟火,你拿什么买关系?”
这个五兽天尊,我反正是闻所未闻,现在看起来还挺跩的哈!我说:“它是兽,哎,对了,九哥,他是公是母?”
張半瞎说:“公的,怎么?”
我笑脸皮道:“我们找个扎灵的师傅,扎只母的出来,烧给它,你们说怎样?”
柏语被我逗乐了,笑着说:“就你能想出来!”
張半瞎带笑不笑,说:“人家毕竟是禽兽界的大总管,尊重点嘛!不过,你说的倒可以考虑下,天下没有不私的官。”
我立马想到了赵杨村和我外公家有一点亲的舅爹,他会扎灵。附近村子有丧白事,都请他回家,看山点穴选墓诵经超度下葬扶棺跳火盆,到头七还魂烧香摆米,至后来的烧灵扎纸人祭三畜洒糖拖扫帚,皆是他一人完成;近些年,他已经从乡下的地理先生摇身一变成为了给大户大官看吉福凶煞鸿运官途的风水大师,他的所学所会是他老祖宗传下来的一本《山水图经之七十二样话》(在后面我会和大家说到这本书),在门前的岔路口挂了一铁牌,上面写着:专业风水大师,阳宅、阴宅、墓穴、父母葬、做官、车辆、人事、财运、吉凶等一条龙服务,垂询电话:52×××××
柏语这当说到包拯,听他说包拯大义灭亲杀亲侄子。
張半瞎犹豫了下,因为他想到些往事,突然发笑,然后说:“包拯是个大好人,五兽天尊,等出去了我再会会他。对了奥!老道刚才还托了我一件事,说出来怕你们不干。”
我和柏语一脸好奇,都追问張半瞎是什么。
張半瞎道:“这屋子后面还有一座正宅,旁边有一间厢房是老道女儿的闺房,老道让我把他女儿带出去,超度她投胎。”
我以为这事情简单,没当回事,随口说:“那不简单,你拿个什么坛子或者竹筒对着那女鬼,然后说我叫你一声女鬼,你敢答应吗?”
柏语一个劲地笑,直骂我呆逼呆逼!
張半瞎放不开笑,咧了下嘴又立马收住,说:“你讲的跟山上推石头一样轻松,那是新娘嫁,大煞,一般法器收不住,而且我也没带灵镜壶,我说难整就难在这儿。唯一能带出去的方法就是你们谁去背她。”
我和柏语大为吃惊。背一个女鬼?
“你不是说新娘嫁大煞吗?鬼,好像好像喜欢掐人吧?”我正说着,地面忽然震动一下,吓得我脑后直上凉气,伸手抓住張半瞎袖子,看到柏语也被吓得一愣。
張半瞎蹭关手电筒开关,拧开后盖,一边倒电池一边安慰我们说:“有我在这,你们怕什么?”
我心里像照进了阳光,是啊,有九哥在,怕什么妖魔鬼怪?不过,被黑暗包围很没有安全感,感觉自己*裸地暴露在藏在黑暗下的那一双双我自己臆想出来的眼皮底下,随时随刻都要保持警惕。
“哎!怎么用这么快?只有两节了。”他说着就把电池换上,光线比我的强多了。張半瞎又说:“你们俩决定一个,谁去背那姑娘?”
柏语立马指着我说:“他去!”
我当然不同意啦,但是柏语脾气特别犟,二十四个不答应,根本不理会我说话。我这人呢,口头上的话实际上比较软,心里更容易顾这顾那,如果我不去背,張半瞎身份又特殊,这事情就没人去做。張半瞎劝我说:“你去吧!”
我生柏语的气,说:“我去我去!”
别说,人气一丈胆,下了楼梯我气冲冲地朝后面的一排屋子走去,没有丝毫的胆怯,这种浑身仿佛被气体抬高的感觉好极了。照張半瞎的说法,眼前这座大屋应该是正宅最后一座房子了,再往后去就是围屋。可能这最后一座屋子有镇宅之用吧,它比前面两间都要高大,屋顶四角分别有一个瞭望台,瞭望台顶直接抵在洞顶上;也有细流滴在屋瓦上,空气中弥漫的水蒸气湿润鼻腔,我竟然闻到一股浓稠的茉莉花,味道不假,越往前靠近味道越重。
張半瞎指着左边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说:“那是姑娘的闺房。”
我拿电灯照过去,走到门前,看到门上下一共挂了三把铜锁,張半瞎一一劈开,如我们所料,门推不开,張半瞎继续用匕首划断后面的门闩,我赶紧站到一旁,張半瞎先是敲了下门,然后轻轻推开左边门,顿时,里面吹出一阵红色的烟,同时屋里有女人尖叫声,嘹亮清晰,绕梁三日不散。我被吓得手一抖,电灯落地滚下台阶。
張半瞎无动于衷,往后退一步,手电往门框上一打,突然看到上面趴着一只胭脂敷脸唇贴红的妙龄女子,嬉笑着脸,接着又闻一声尖锐叫声,划破苍穹,惊醒世人!我呆呆地站在台阶下,忽感身后有物,一个四十五度转头,眼角余光中一片黑暗我却能强烈察觉到有东西在凝视我,寒得我冷气倒拔,赶紧往台阶上走。
我记得当时我是拽着張半瞎的,问他怎么办?结果他说要我先进去,给人家姑娘留留好感。
我说:“刚才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吗?第一印象非常深刻,你去吧!”
張半瞎说:“是你背她不是我背她!”
我想是的哦,只能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能斜视到女鬼站在我左边,披着头发,手上握着把梳子,我汗毛竖立,手电筒变得特别亲切,被我紧紧握在手心。張半瞎在后面鼓劲说:“别怕她。”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想:不是你站在这你当然不怕!
女鬼像精灵一样,忽然消失了。張半瞎推我一把,说:“进去,先让她熟悉熟悉你,我再和她讲清楚。”我迈出去的左脚冰冻住一般,难以动弹,我知道这是中枢神经控制的可调节反应,只要克服心理恐惧障碍就行。我在心里默背阿弥陀佛,走到屋子中间,一张桌子上铺了绣花细绢桌垫,上面一只茶盏,一只紫砂壶,十四樽茶杯静静地倒扣在茶盏上已然数百年却依然能看出当年这位小姐肘拄下巴饮茶诵读的姿态,一个字:美!
右边被布帘挡住,里面应该是内房。古代女子的闺房最为隐私,这和现在某些年轻人视以为宝的日记的意义一样,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穷家闺女,她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闺房,除了爹娘至亲,其他人是不允许随便进出姑娘闺房的。想到自己能亲眼目睹古代小姐的私房,我心里真有点小激动呢!
我轻轻撩开布帘,茉莉花香气味变重,沁人心脾,心中竟然产生了偷窥女人的兴奋,甚至脑海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可真等我拉开布帘,两边的泥人差点没把我吓死!左童男,右童女,腮帮涂得绯红,男童戴一顶黑色小九九帽子,女童梳一对冲天娃娃辫子,头部微向前倾,微笑着脸,再看梳妆台前坐着一位长发及腰的穿一身红嫁衣的新娘,是那女鬼,正左手捋发右手添梳,台子上放着一盆娇滴滴的茉莉花,含苞待放中。
在她身后,从童男童女这里开始一直到北面山墙,站着大小老幼身份不一的泥人,皆是彩陶,脸上油光四溢,在手电筒昏暗的灯光的照射下,倍显明澈。人群中间,是一座红面花顶大轿,旁边站着两个互相嬉笑的丫鬟,四个轿夫腰杆笔挺,屁股后追着六个大开笑脸的顽童,吹鼓手,挑担手,亲家亲戚本家亲戚,目测下,大概有三十多人。
六个泥娃娃,五个都面朝我这边,唯独有一个头撇向东,见不到脸。我移移位置,刚看到这只泥娃娃一脸青毛,手电筒一下没光了。漆黑中我回头没看见張半瞎和柏语,顿时回忆起在长江边上遇青铜尸那会,感到无助和绝望,眼忙手乱地摸到左边口袋里的蜡烛和火柴,刚想擦着,手电筒又亮了,正好灯头对着女鬼梳妆用的镜子,看到女鬼的左半边脸向下掀开耷拉挂着,里面是红黑色的血肉筋骨。
我想叫但是失声了,掉头就跑,却撞在墙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现在上计走不了了,我知道情况糟糕,赶紧向女鬼求饶道:“哎!有事好商量!”
以为女鬼会掐着我脖子和我谈判的,谁想她安静地地坐在那里,不停地梳她的辫子。我时刻注视着那个青脸娃娃和女鬼,两只眼在他们俩身上换来换去,生怕走了神,被吓到。
其实,在处地安全的时候,人会借助外来物(比如,恐怖小说,恐怖电影,恐怖漫画)去设身处地地身临其境,强迫自己产生有违本意的恐惧感,当自己真的摊上事后,脑子里会尽一切可能给自己描绘出N种可能会出现的画面,从而提醒自己不要被吓死。
我想用手掩半边脸给自己找点安全感,却迟迟不敢动一根手指头,死死攥着手电筒。这一直僵持到女鬼梳毕,自己给自己盖上了红头巾,慢条斯理地走上轿子,我还担心泥糊的轿子不结实,别被她坐穿了。女鬼坐上轿子后,这群泥人立马活跃起来,唢呐锣鼓齐响,振聋发聩,有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在前开道欢呼地手舞足蹈,六个小孩中的五个都蹦呀跳的,唯独那个不动,看得我忐忑不安毛骨悚然,后背贴着墙,屁股都快挤过腰了。
房间里的梳妆台、梨花床、板凳、小桌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腾空消失,北边山墙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雾气滚滚的大路,二面旁是青樟树,我心智被迷糊,产生清晨的惺忪感,昏昏欲睡,摇坠间看到前方一片红晕,有屋舍林立之象,慢慢不省人事。
昏睡中被張半瞎推醒,我庆幸不是柏语那巴掌,看到他俩都在,我感到十分踏实。張半瞎说我被小鬼迷了窍,产生幻觉,差点被勾了魂。我才知道那个青面小泥人真的是恶鬼,如果張半瞎没有及时进来,他估计要给我招一次魂了。
那只泥娃娃的头被張半瞎齐脖砍掉,女鬼不见踪影,我以为張半瞎把人家吓跑了。结果,轿子里忽然传来笑声,我猛地打了个激灵,轿帘忽然掀开,女鬼的笑声变成了犀利的哭声。張半瞎和我耳语说:“不要打激灵。”
我想打激灵怎么了,想着想着又一个激灵上来,女鬼的哭声便变得很大,要哭闹翻天似的。我很紧张,捣了下张半瞎问他怎么回事。張半瞎怕话忌讳,没有解释,只说:“你去轿边,把她请出来,就说你背她出去。”我看看他,又看看轿子,不放心地问一句:“行吗?”張半瞎拍拍我肩膀,说:“我一进来就和她说过了,去…加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