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花丝丝甜 陷入泥沼
距离右惜优踏入天泉之地已经过去四天。
溪水如银带无声流淌,温度彻骨冰凉。
身上携带的食物已经告罄,而被困在溪水边的这段时间里,能够看见的动物只有偶尔盘旋翻飞的浑身漆黑的鸟。
除了风掠过树叶引起的沙沙声,以及鸟扑打翅膀的声音,周围安静极了。
右惜优看着自己满是冻疮的紫黑一片的手,叹了口气。
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探索能够前进的路,但是只发觉那片泥沼有迅速扩大的趋势,不到半天时间,她已经无路可走。
该抱怨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失去躲避沼泽的时机吗?
只是简单的行走,已经消耗了太多能量,她已经疲惫不堪,全身发软,只想枯坐在地上,只是呼吸着,发呆。
手背上的紫黑色有蔓延的趋势,身体也变得更加僵冷,行动越发艰难。
快要融化在地面上。
如果想要试着捕捉鸟……外表看上去普通的鸟,一旦目光对视,一股幽暗的恐怖得感觉就从心底漫上来,勾起最痛苦的最不想面对的记忆。
不只是心灵上的痛苦,身体也跟着失去机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眼前暗下去,意识沉下去——直至昏倒在地。
这是邪恶的鸟。
但是对水流对岸的她没有什么行动。
似乎是觉察到右惜优内心的想法,才与之对视,给她带来痛苦。鸟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表情的,也就无从可想。
静静地对峙着,没有发出鸟叫声。喝够了水,扑闪着翅膀飞离,并不在意她的存在。
唯一的希望,和续命的事物,似乎只有眼前的水流了。
但是太冷了,只要皮肤与之触碰,寒冷彻骨。
现在的她,双手也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非常细小的伤口,皲裂开。关于疼痛、奇痒等等,已经忍受太长时间,有些麻木了。
“这就是对我擅闯禁地的惩罚吗?让我困死在这里,以这样狼狈的姿态,什么也得不到……”右惜优视线落向流水,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原本对于异族,对于领地,她是没有太大的敬畏之心的。她知道那些与人类认知里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作为负责捕杀的猎妖者,只要知道他们的特点加以利用就好,观念上没必要过多地思索。
她见过的异族也不算少了,但是交往也不深,没有太大感觉。
当然是抱着作为人类的优越感的,他们力量再强大,势力再神秘,也只是世界上占据极小部分的存在,他们只是“异族”而已。
没必要把自己放在与他们相近甚至平等的姿态,没必要设想以他们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始终是以人类主导的,是“人间”啊。
除了捕杀之外不会有必要的、太多的接触。除了个别棘手难缠的,所需的时间不会太长。
是界限分明的,人类与异族之间。
容许共存,已经是经过多年,各方势力周旋商谈权衡,维持的局面。
猎妖者协会的存在,就是为了灭杀违背平衡界限的,恶劣的,穷凶极恶的妖族。
各种各样的妖血沾染在刀刃上,这没有什么不对。时间长了,接受任务,执行任务,妖族生命结束那刻,跟斩杀牛羊没有太大差别。
从来就没有平等地看待过异族……像是她对月千弦,也只是因为认定他是人类。知道真相后,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看待他了。
这个世界,被称作“人间”,意为人类所统治居住的空间,但事实上人类的势力并非占据每一个角落,异族的存在也是无法根除的。被异族的力量控制的地方,很少,但是都无法轻视。
最典型的坚固存在,就是彼端的“艾路易斯奇古堡学院”,学院所有高层都是妖族,每个阶层也都有妖族的身影,但在被蒙蔽的世人眼中,与人类和谐共存着。
那个地方,他们猎妖者协会是
不会靠近的。那边的秩序也交给学院管辖,即使可能出现因为同为妖族而奖惩不公的情况,也只能放任。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不可妄动。
妖族主动亲近人类,与人类共处,不生事端的话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人类接近妖族,除了被欲望蒙蔽双眼,便是如他们这般身份的,怀着血海深仇与责任,毫无妥协的对立面,不死不休。
她现在落入了异族的地盘,孤身一人,状态还糟透了。作为人类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是。
无法奢望根据以往在人类社会之内获得的经验来判断处理眼前的处境,也无法获得救援。
被动地承受这里的意志与规则,毫无反抗能力,抵挡也做不到。
深深的无力感,挫败乃至绝望,将她的平静从容吞噬。
她知道自己的弱小,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等待宰割。
还有什么转机呢?围绕着她的残酷的泥沼,寒冷得要将灵魂冻结的流水,气息渐弱的疲惫不堪的身体,仿佛已是死局。
这样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痛苦的心脏轰鸣声。
右惜优吃力地睁大双眸,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体,近乎爬行的姿态,再度靠近了水边。
“饿死在这里,也太可笑了。”右惜优自嘲道,难以聚焦的视线落在水面上,然后伸出双手,浸入水中,“嘶——”
宁愿让手就此断开,太疼了,冷得麻木温暖起来,刺骨的痛,但是只能赌一把。
水里是有东西的。她或躺或坐在旁边,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水里时,偶尔会见到,但是没看清是什么。
等待了数十秒,仿佛已经没有感觉了,一丝微弱的非常迟钝的触感让她回神,有东西撞入了她的手心。
咬咬牙,尽可能快地将手心之物捧起,口张开,一气倒进去。寒冷的感觉滑过食管,落入腹中,没有声音,只是激得身体猛然一颤。
一尾小鱼。
近乎透明的质地,骨架分明。相当漂亮,晶莹剔透。
右惜优遐想着小鱼还在她腹中游动,然后融入身体的温度中。
会怎么样,她不清楚。不足以果腹,但是聊胜于无。
等了几分钟,没有什么不适,她眨眨眼,尝试捕捉下一尾。
但是手指再度碰水,红色的液体渗出,钻心的疼。
右惜优把手收回来。找不到渗血的口子,因为伤口太多了。可能会感染。
手背上的紫黑色还是相当骇人,但是看久了居然觉得这个颜色也还挺有美感——病态的、冰冷的。
不是没有想过对身边的树,苍绿色的叶子下口,只是这些植物在进入口腔后会自动虚化,跟吃了一口空气没有太大差别。当拿出口腔又恢复如常。只能作罢。
吃掉了一尾小鱼,腹中空空的感觉没有改善,但是似乎精神一点了。
右惜优扶着树干,站起身来。
若是能够爬到树上去,会如何呢?以她目前的体力,勉强能一试。地面上看不到出路,也许视野放高放远一些会发现新鲜的讯息。
右惜优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树干,选择了一棵看起来比较好着力的,试探着把全身的重量附在其上时,倏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叫声:“呀——”
顿时身体不稳,摔了下去,好在不高,并没有受伤。
右惜优神情严肃起来,振作精神,环视周围,只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影渐渐显形,样貌丑陋,一双眼睛盯着她,面露不善。见她望过来,又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叫声:“呀!”
是不让她爬树吗?
疑惑之余,右惜优迅速判断出来,这是妖族,同时身体已经习惯性做出反应,摆好了战斗姿势。
她的剑刚握在手心,不知名的妖已经扑上来,张大了腥臭的口,似乎想将她的头一口咬掉。
这里地形不算开阔,也不至于狭窄,右惜优闪身躲过,提剑刺出。无名妖的身体被刺出一个口子,当即有大量脓液涌出,看上去无比恶
心。
一招不中,还受伤了,无名妖并没有愤怒的情绪,仿佛没有痛感,四肢并用奔向右惜优,再度张开巨口,发出尖锐的叫声,刺得右惜优耳朵生疼。
眼前的妖勉强具有人形,应该也是有神智的。尝试着进行沟通,劝说它找别的食物?还是谈谈进入禁地的目标,考虑合作?她知道无名妖是饿了,想把她作为食物。像她一样饥肠辘辘,被饥饿统治的感觉相当不好受,快要把人逼疯。如果不解决饥饿的问题,就无法考虑其他。
右惜优的应对还算从容,极力克制住了身体的颤抖,和肢体的麻木乏力对抗着,但是右惜优很快发觉,随着一次次攻击落空,妖的身形速度越来越快,状态似乎越来越好,身体伤处涌出的脓液则包裹了全身,每次剑身接触都感觉到粘稠感,剑的速度和锋利程度大大降低,她渐渐处于下风。
怎么会如此诡异?那粘稠的脓液是它的妖血吗?面对攻击也基本上没有躲闪,爪子和巨口照样往她身上招呼,似乎认为她怎么挣扎都不会实质上伤害到它,她迟早会成为腹中的食物。
“噗!”右惜优已经不知第几次刺穿了它的身体,但是剑身随即被黏在了它体内,脓液溅出也没有滑动作用,有几滴落在右惜优的衣服上,滋生出诡异的味道,非常熏鼻。
但是这种味道对无名妖而言似乎是美味的佐料,双眼更是放光,几乎没有合过的巨口边缘留出涎水,空气中的腥臭味更加浓郁,右惜优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身形更是不稳。
“呀——”妖再度全力冲过来,右惜优躲闪不及,只能举剑硬挡,巨力之下,右惜优被撞飞数米远,恰恰落入水中,彻骨的寒冷瞬间麻痹了全身,脑袋也感到钝痛,意识昏昏沉沉的。
右惜优此时倒没有想着完蛋了,只是感叹自己似乎好些天没有洗澡了,这水流虽弱,但是起码有一定的洗涤作用。
全身脏脏兮兮、破破烂烂的,也太不体面了。
以往的情况,一对一,九成的可能都是她稳胜对方,还有一成落败的,同伴们会给她补上,极少有失手的时候,她在整个猎妖者协会里面,可不是花瓶的角色,是在小看谁啊——
右惜优面容平静下来,在水中调整身姿,剑身也被流水冲刷干净了,她不再迟疑,发力跃出水面,伴着水花,利剑狠厉地洞穿等候在水边的无名妖的脑袋,剑花飞舞,余下的躯体也被分割成块,无论命门在哪都一定命中。速度足够快,远超脓液流出的速度,也就来不及黏合包裹,优势已破。
“哈!”看着妖的身体四分五裂完全爆开,脓液只能无力地在地面流淌,右惜优觉得解气了,身体也活动开来,不再被寒意侵蚀。
唯一糟糕的地方在于她全身都湿透了。
既然如此,就痛快地洗个澡好了,反正这周围也没有人。刚才的腥臭味真的很反胃,尽管她现在什么也吐不出来。
右惜优干脆地褪去衣物,再度跳入水中,皮肤在清水中更加光洁细腻,手上的伤似乎也结痂了,不再那么疼痛。条件简陋,也怕浸泡太久体温散去着凉,她匆匆地清洗了自己,回到岸上,开始对湿透的衣服感到发愁。
若是生火……可是已经在这里蹲了好久了,不见其他异样,大胆一点也无妨。
温暖跳动的橘红色火焰,恍若隔世,右惜优把湿衣服用各种树枝支起来烘烤,自己也坐在火边取暖,渐渐的有了暖意,渐渐的又昏昏欲睡。
确实这几天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上一次长睡,似乎也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她是不愿意再落入用回忆填充的近乎于真的梦中的,但是梦并不会如她所愿。
将干燥的燃料都整齐堆放在火堆边,可以慢慢烧,再摸摸衣服的湿润程度,挑了一件内穿的已经干了大概七成的衣服披上,心情倒是真的平静下来,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隐约觉得是吃掉的那尾小鱼给她带来了转机,但是无法想得明白,索性不想了,安心休息。
搞不懂的东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