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为了避开妖族聚集点，还是绕了不少路的，但看来还是我多想了，这次的战争大家都很重视呢。”淡淡的欣慰的笑意，说出的内容却让人背脊发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到：“湖秋沙，你同意和我冒险前来妖界，还有别的目的吧……你想要做什么呢？将我带到你的阵营里，鼓舞士气？”

　　湖秋沙·多维亚，校内“祀影团”的团长，妖族影妖的尊王，妖界战争的一方主宰，却是我面前这个一脸平静无害的俊美少年的模样。

　　湖秋沙看着我紧张起来的样子，也没有太多表示，摊开手，无辜作态：“我可是照你所说的，孤身一人，陪你前来的。被囚禁在校园内太久，对妖界的事物都不太熟悉了，而你也是一直看着我的，我并没有抛下你，去找妖族的部队吧？你多心了。”

　　我抱臂冷哼：“好吧，我也不在乎什么谋划，也没办法控制任何事。那——我就准备进去了。”看向紫色的花海，虽然强装镇定，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我会守在这里的，尽管放心。”他向我微微躬身，转瞬便消失在我眼前。寂静的环境，只剩我一人。

　　我又垂眸看了一眼我的手链，深吸一口气，步入了紫色花海的领域——所谓的仙妖族的领地。

　　软绵绵的，微凉的触感。睁开双眼，是美丽的迷雾，萦绕身侧。心跳有些加快，静静等待着，缓步前行。

　　刺痛，不经意间自脚底蔓延，低头细看，是模样狰狞的荆棘藤蔓，如毒蛇般移动着，擦过皮肤，皮开肉绽，即使有布料阻挡也无济于事。数量如此之多，避无可避，但也好在它们貌似只是经过，并没有对我特别，我咬着牙艰难迈过，倒也没有什么异样。

　　突然感觉到寒冷。借力扶住的树枝不知何时冰晶遍布，从指尖钻心的疼。我一看，指尖被冰晶划伤了，几道细细的伤痕，血还没渗出来。我战栗一下，周遭已是银装素裹，只是迷雾依旧翻滚着过去，感觉到头发被浸湿了，又在寒冷中凝结，全身都好冷。

　　我定了定神，心想这环境变化得这样快，应该也是幻境一类，所以也没有太恐惧，只是哆嗦着把自己裹紧，继续向前走。

　　忽然，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动静，但是身体在寒冷中已经有些麻木了，努力拉伸肌肉去进行躲避的动作，最后也只是失去身体平衡，笨拙地摔倒了，脸直接扑到冰雪里，险些窒息。

　　堪堪从地面爬起来，向刚才站着的那树干旁看去，是一枚枚锐利的银针。这让我想到了可莉曾经对我实施的魔鬼训练，但这些银针给我的感觉更加危险。是银族？

　　“是谁鬼鬼祟祟地躲起来偷袭我？出来，我不怕你！”我牙齿哆嗦着，努力这样喊了，同时站直身体。

　　毫无意外的，没有人回应。浓雾扑面翻涌而过，面颊湿润而冰冷。

　　我揉了揉冰凉的膝盖，继续抱着身体，哆嗦着前进。

　　为了防止再次摔倒，我很小心地盯着地面来走，但是显然这里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我，于是当我的双眼被突然出现的一片刺眼白光所震撼时，我知道我近乎失明了。

　　冰冷的藤蔓卷起我的四肢，倒刺毫不吝惜地扎进我的皮肉中，创口变大，被挤压，血管突突跳动，破裂的地方液体流淌。

　　迷雾依然在翻滚，携带着一缕幽香，无可抗拒地飘入鼻腔。身体温度流失，血液都快凝结。

　　我不用看，都能猜到，我的皮肤表面已经是一片紫黑色。极度的寒冷，以及瘀痕导致。身体就要完全麻木了。

　　“为什么呀……”我张开口，呼出一团白雾，上齿咬住下唇，“为什么，这么对我？”

　　一定是有什么存在的，感知到我进来了，然后做出反应。空气中是浓郁的妖力构造出来的迷雾，邪恶的藤蔓很有灵性地包裹了我的躯体，裹紧，严严实实地，细致到每根手指，无法再使出一分力，伤痕累累。

　　好一会儿，眼前由模糊到清晰，我努力眨了眨眼，心下又是一颤：我的身体已然悬空，躯体被粗细不一但都带着尖刺的藤蔓刺伤，黑红色的液体淌下，也染红了藤蔓的表面，显得更为狰狞，空气中腥味浓重。

　　我徒劳地张合着嘴，眼皮打颤。但是不可以，我不可以倒在这里……

　　“愚蠢的人类，有什么资格踏入这里？”一个空灵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充满傲慢蔑视感。

　　我明白我等到了。强打精神，我说道：“你已经让我放了血，应该清楚我是什么。”

　　“哼——毫无用处。本是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血脉，在你身上，完全暴殄天物。这种血脉，你不配拥有。”声音中的厌恶感更强了。

　　而随着声音落下，藤蔓似乎收紧了，我的骨骼发出了什么声响，在我的感官里则是麻木中钻心的疼痛，难以遏制地大呼：“啊——”

　　“卑微的蝼蚁。能够埋葬于此，是你无上的荣耀。”声音冰冷残酷。

　　我在疼痛的间隙中，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反驳道：“如果我真的，继承了仙妖族的血统，但我，来到这里都无法获得力量，那就是，你的错。”

　　“嗯？”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能够存在于这片领地，一定是与仙妖有渊源的存在。”我喘着气，白雾蒙住了我的眼前，但是这并不妨碍我说下去。

　　“传说中，仙妖不是最强大的存在吗？可笑的是，又是最容易断绝的种族。到了我这里，已经是任谁都会耻笑的完全的‘人类’了，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荣耀，又谈何存在？还是说，这些，其实都是用以遮羞的谎言？只是因为当年的妖族尊王可怜，才将罹难的堕仙捧上高位，实际上根本……”

　　“住口！你懂什么？！”声音出现了愠怒。

　　“你说，我是有辱血脉，毫无价值的存在，那么真的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反正如今的妖族已经不会可怜也不会在乎所谓的仙妖了，活该悄无声息地全部葬身于此，沦为土地的养料，连个悼念的人也没有……”

　　“你，是谁的女儿？”声音忽然冷静起来，这样问道，“你，是仙妖剩下的最后一个？”

　　我撇撇嘴，想起我那素未蒙面的父亲，“据说是上任仙尊，仙云崎。”

　　“是他……”仿佛思索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小辈，你对妖族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

　　“我并没有打算了解清楚。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只是血脉、旁人驱使我来到此地。”我的脑海中晃过一张张面孔，他们失望、冷漠的神情啊……我还能怎么做？错不在我，至少我以为如此。

　　“你知道仙妖从何而来吗？”那声音这样问我，莫名蒙上一层悲凉。

　　书籍中所看到的自然浮现，但我张了张口，没有说话。这个不知名的存在应该想告诉我什么。

　　都知道最初的源头，是遥远以前的一天，有位堕仙，坠入妖界。不知是吉兆还是凶兆，这位堕仙本与妖界各族格格不入，但是后来，堕仙与当时一位强大的妖族首领相恋结合，甚至还留下了后代。这些后代，是仙与妖的混血儿，受到整个妖界种族的恐惧和排斥。为了方便称呼，便称他们为仙妖。

　　仙妖兼具仙族的气质和高等妖族的力量，学习和融合能力也很可怕，不多时便被发觉掌握了几乎所有妖族的能力，无可避免地占据了妖界所有种族力量的巅峰地位。

　　虽然是被排斥的，但是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因为仰慕强大的力量，也有妖族打破了隔阂，试图去接近拉拢。最终，仙妖与自称为圣妖的种族协定，庇护和扶助，乃至结合。

　　但是仙妖的存在原本就是于世不容的。身为堕仙，本就被排斥，被放逐，被唾骂，被责难，而与妖结合后，处境更是不堪。而且身为仙族的血脉注定被稀释，过去更是无法企及的绝望。他们所求，只不过是一处远离人烟僻静之所。力量等等带来的傲气，与对自身的羞耻感完全不能匹敌，被迫承担的责任，身不由己的无力，只能堕落下去……

　　永远，只是异类。

　　仙妖一词，至始至终，都是一种羞辱而已。

　　而且注定，衰微下去……

　　“但是圣妖族不是接纳了吗？何必纠结于过去？”我不解。

　　“利益的交换罢了。没落至此，也是应得。”叹气声。

　　“那我……”我忽然反应过来，过去的事迹与我何干？我只是来此……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只有濒死却还强求一丝希望的妖才会来这里，但几乎无一例外地沉眠！我不会许诺任何事，除了死亡！你的血液已经品尝到了，是腥臭的味道，那接下来就是你的生命了么？”声音猛然高昂刺耳，而缠绕着我的身躯的藤蔓快速抖动起来，我能感到身体各处在被撕裂！

　　“停下！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生死？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强忍住剧痛，大吼出声。

　　“还想用仙妖后人的身份拖延时间么？既然你不是最后一个，也就没必要留情。更何况，你真的完全没有利用到这身血脉……”

　　我当然不甘心就这样埋骨于此。因为我没有力量，所以处处受到限制，只能任人摆布。

　　最可恨的是因为这身所谓的血脉，我经受的蒙蔽和欺骗。

　　从小养育我的姑姑将一切都瞒着我，接近我的可莉动机也并不单纯，还有我所以为的心爱之人，以及湖秋沙、臻鹰泽……

　　言不由衷的模样，虚情假意的关心，轻易交付的信任，只是因为我看起来过分单纯天真，毫无招架之力，是那样唾手可得的一块蛋糕罢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足够强大的力量，但是，只要能够，让臻鹰泽惊讶，认认真真地对我说，他是为了仙馝昔而存在的，就够了吧？这个倨傲的拨乱了我的心、却又那样冷酷的男人……我不会放过他的。是他让我知道了我的弱小，我也要让他承认我的存在。

　　要是被他知道，我带着敌对的首领，违背他的命令，冒险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这样可笑的愿望的话，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不会在乎的吧，他已经，完全对我失望了，在下令关我紧闭的很多天里一次也没有问起我、来看我……

　　但我一定要回去，拉下他们高高在上的嘴脸，让他们正视我的存在——我仙馝昔，不是任人摆布的存在，只要我愿意，就让他们低头顺从！

　　嘛，都快要死了，怎么还在想这种琐碎无味的事情呢……身体好冷，脑袋好沉……

　　“无论怎么样放血，还是改变不了事实。”面对像破布一样瘫倒在地面的我，声音那样叹道。“原本就是混血，劣等的异类……无法改变。求生的意志吗？倒是有些趣味。凭什么呢……或许，可以有些变数，完全没有被唤醒，便是有无尽的可能。但我不会许诺，只是估算。强烈的意志的话，一切会变得有趣……不是吗？”

　　我没有听见说了什么，早已昏死过去。

　　等到再次睁眼，紫色花海已然消失，湖秋沙蹲在我身侧，面色严肃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薄唇轻启：“你好啊，长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