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弥漫的都是血腥味，到处都是尸体，有些尸体的脸被毁了，可能将会无人认领，在死后，他们连安宁都得不到，这便是战争的残酷，这便是身为士兵的残酷。活着的人把死去的人的尸体抬到固定某处堆积起来，那一座座像是山丘的尸体看得人眼眶发酸，那些活着的人统统的面无表情，不是他们残忍，也不是他们无情，他们可能只是麻木了，因为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怎去面对？因为，这些尸体中有他们的兄弟，有他们的朋友，他们失去兄弟，失去朋友，但也知道悲伤没有用，这是他们选择的路，他们不能后悔。

　　钟离皓岳这边的山丘明显很多，他看着看着，忽然眼前有些虚浮，忽然之间想起的，是最后的时候，唐诗咏靠在他怀中，为他吹奏了当初他们相遇时，她吹的那首曲子，笛子的清脆婉转，让钟离皓岳心安。曲毕，唐诗咏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说的那句话：“一定要活着回来。”呵呵，活着？看来他是做不到了，不知道钟离尚染会不会看在他们兄弟一场，给他留个全尸。他想要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起被埋在乱葬岗上，算是对自己的惩罚，也算是对为他而死的那些士兵的赔罪。

　　“主人请你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的男声，似曾相识。钟离皓岳缓慢的回过身，看见身后的人，他轻笑出声：“哦？果然是故人。张大人一向可好？”

　　“我很好。”张岩西淡淡道，甚至也不曾再称呼钟离皓岳一声皇上，不过这时候，钟离皓岳也不会在意了，因为他也已经不再是了。

　　“张大人跟对了人，这时候定有锦绣前程，你当初舍弃一切的选择，果然是对的。果然是对的，是对的。”钟离皓岳就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嘴里一直不停的喃喃，是对的，是对的。张岩西皱眉，微微不耐的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

　　“为什么？”钟离皓岳眼神迷茫，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张岩西的问题，只是依照某种本能，听到为什么三个字，就重复，就发问。低头忽而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钟离皓岳募得惊慌起来，急忙往身上的衣服蹭去。他不要这些血迹！那会提醒自己这场可怕的失败！他失败了！他终究还是败给了钟离尚染！

　　“因为钟离尚染才是真正的王者。因为你，钟离皓岳注定失败。”张岩西冷冷的回答，语中带着得意，看着钟离皓岳失神发疯的模样，他感到快意极了！他要的就是这样！他要的就是看见，亲眼看见钟离皓岳的失败！

　　“你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钟离皓岳抬眸看向张岩西，说的每个字都那么肯定。张岩西的笑还挂在嘴角来不及收回，正被钟离皓岳看个正着，张岩西眼里面充满着恨，钟离皓岳看见了。“你为什么恨我？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做什么事让你去恨，高官厚禄，你还有何不满？所以，你跟着钟离尚染因为你恨我？”

　　“不！不是！”张岩西脱口而出，但是由于底气不足，他的声音很小，还微微发颤。忽然，张岩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眼底的猩红渐渐涌上，他低吼一声上前扯住钟离皓岳的衣襟，额上青筋爆出，张岩西犹如野兽，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冷静与儒雅。

　　“是！钟离皓岳，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的皇后，呵呵，会吹笛子的皇后，她的笛子是谁教她的？是我！是我张岩西，你的皇后，唐诗咏，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最后，张岩西呢喃着，不断后退，满目的痛苦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终于，他跌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身体也抖得不像话。“是你夺走了她！是你，是你……”

　　钟离皓岳闭了闭眼，看向张岩西，原来也是一个被情所伤的可怜人，可是，他说的不对，不是自己夺走了唐诗咏，而是唐诗咏爱上了自己，自愿为后。不过这些，钟离皓岳是不会告诉张岩西了，就让他对自己的情人留有最后的，最美好的记忆，若是张岩西知道唐诗咏是变了心，一定会比现在还痛苦。他知道爱人变心的后遗症，在临死之前，让他做一件善事吧。钟离皓岳轻轻笑了，慢慢走到张岩西身边，“你不是说钟离尚染要见我吗？”

　　背后是初升的艳阳似火，这一天，是新的开始了。他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一切，多年的努力并未成空，可是为什么心里面没有一点的满足感，反而很空虚，这种空虚急需要什么来填补，捂上自己心脏的位置，钟离尚染突然勾起嘴角，原来是这个。他的脑海里这时候全是穆听裳各种娇嗔怒笑的表情，满满的，填补了空虚。真想见她啊。钟离尚染轻叹，等解决完一切，他就去接她，他要她成为皇后，唯一的皇后！

　　“主人，人带到了。”打断了钟离尚染的思绪，只听来人禀告钟离皓岳来了。嗯，是时候好好谈一谈了。转过身，钟离尚染漠然的看向不远处身着黑衣的钟离皓岳，那身铠甲大概是破了，所以钟离皓岳只穿了单衣，也是黑色。脸上和身上只有几道不足以提起的血痕，钟离皓岳还算无碍的站在那里。而钟离尚染，钟离皓岳的眸光加深，忍不住苦笑，他竟是毫发未伤，一往如仙的样子，白衣衬得他倾城非凡，他的眼角都是笑意，似在嘲笑自己的失败，钟离皓岳没说什么，眼神往钟离尚染身后飘去。

　　即墨嘉熹、霍雪臣、上官辰唤、钟离静七，还有一个绿衣男子，钟离皓岳猜想他应该就是这场战争中突然出世的黑马林清，他们向这边走来，带着胜利者的霸气。

　　“哟。东扬皇帝也在这里？不过也是，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了。”即墨嘉熹一如既往的毒舌，人刚走近，嘲讽的话就接踵而来。钟离皓岳没有做任何表示，想起那时候东扬宫宴，这些人中还有要对他恭敬的，他就不禁觉得可笑，此时，他犹如丧家之犬，砧板鱼肉，真真的任人宰割了。

　　“即墨嘉熹！你不要太过分！”钟离静七怒目而视，冷笑看着即墨嘉熹。即墨一声低嗤，道：“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也是俘虏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咆哮！”

　　“够了！”终于一个带着凉意的男声，制止了这场无谓的嘴上游戏，即墨嘉熹却不服，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有他衣袖中的拳头显示出主人有多么的愤怒！钟离尚染，我就再忍你一次！只有这一次！

　　“二哥，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钟离静七快步走到钟离皓岳身边，扶住他的肩一脸的担忧，钟离皓岳冲他笑了一下，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二哥没事。谢谢你，静七，谢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二哥。”

　　“二哥。”钟离静七哽咽着，忽然觉得眼睛里面很酸涩。回头看向又不发一语的钟离尚染，钟离静七求道：“六哥，你放过二哥吧！你已经得到东扬了，得到你想要的了，就不能看在兄弟手足的份上，绕过二哥的性命吗？”

　　“得到我想要的么？”钟离尚染邪邪的笑，丹凤眸细长微眯，修长的手指点在心口的位置，他看向钟离静七，淡淡道：“静七，你怎知这里，要的不是他的命？不要再胡闹。静七，六哥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最后一句话，钟离尚染说的毫无温度，是真的怒了。钟离静七一时怔住，竟不知该说什么。直到肩上传来触觉，他侧头，便见钟离皓岳的掌捏在自己肩上，“静七，你走开。如果你真的还当我是你二哥，就给我留最后的尊严，不要求他。”

　　“可是，二哥……”钟离静七还没有说完话，钟离皓岳已经将他打断，“不要说了！走开！”

　　“哐啷！”一声，是利剑丢在地上，砸在土粒上的声音，钟离尚染面无表情，语气如冰的说：“给你最后的机会，自行了断吧。”

　　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钟离皓岳微笑着，将剑身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果然是把好剑。”他低喃，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要动手！等一下！再等一下！”钟离静七忽然发疯般的吼着，又要上前，但是被上官辰唤和霍雪臣拦住，上官辰唤皱眉扯住钟离静七的衣领处，不耐的道：“你够了！想让你二哥有最后的尊严就别再闹了。惹怒了他，你二哥怕是连全尸都没有！”

　　“不！不！该死的！”钟离静七甩开上官辰唤和霍雪臣的桎梏，深深看了钟离尚染冷酷的背影一眼，咬牙跺脚离去！难道真的来不及了？穆听裳为什么还不来？！

　　渐渐的，将士们清理完了战场，都向着这边靠过来，有点敢上前一点，有的只敢在远处眺望。他们都好奇，这位东扬帝王，会有怎样的下场。

　　另一边。

　　虽然只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是还是把穆听裳熏得吐了几回。难受的扶着自己的肚子，她在心里面为自己打气。一定要坚持住！姐姐的托付，还有，还有皓岳哥哥。

　　“娘娘，你怎么在这里？！”无心正准备去钟离尚染那里，却意外的在这里看见了穆听裳。上前一步扶住穆听裳，无心问道。

　　穆听裳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紧紧握住无心的手臂，她泪眼朦胧，不断重复着：“带我去见阿染，快点！要来不及了！带我去见阿染！”

　　“什么来不及了？”无心不是傻子，自然听出穆听裳下意识说出的话含着古怪，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无心冷了眉眼，凌厉的看向穆听裳，“娘娘说得来不及是什么意思？你想阻止主人杀钟离皓岳？”

　　“阿染真的要杀钟离皓岳？”穆听裳惊道，“快带我去！快！”

　　“不可以！”无心断然的拒绝，打横抱起穆听裳，他不顾穆听裳的反抗抱她往远处的帐子走去。他不能让穆听裳毁了主人最后的胜利。

　　“放下她！”没走几步，一个凉凉的物体便毫无预兆的搭在无心的脖颈处，无心未动，背后的人，便往前送了送剑身，低道：“我说，无心，放下她！”

　　轻轻将穆听裳放在地上，无心还未回头，就忽觉的后颈一痛，接着失去了意识。

　　“静七！快带我去找阿染！”穆听裳奔过来，拉住钟离静七的衣袖，钟离静七连忙点头，道：“嗯！我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就捏在钟离皓岳手中。“尚染，我最后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钟离皓岳微笑着，紧紧捏着手中的剑，说实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面很忐忑，他怕钟离尚染会拒绝他。但是钟离尚染没有，他只是同样微笑着看着钟离皓岳，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衣袖，道：“说吧。”

　　“我死了以后，你能不能放过朝安的百姓？”

　　“我不会为难任何一个人。”钟离尚染给了钟离皓岳他想要的承诺，钟离皓岳满意的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慢慢的举起剑，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一个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骤然响起，把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

　　“住手！不要！皓岳哥哥！”

　　“听裳！你怎么来了？”霍雪臣首先反应过来，朝穆听裳走过来，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穆听裳，她便直接略过她冲着钟离尚染而去。看着自己空荡的掌心，霍雪臣只想大笑，自己还真是可笑。

　　“阿染，不要杀皓岳哥哥好不好？”穆听裳扯住钟离尚染的衣袖，皱着小脸求他。可是钟离尚染始终冷着脸，颤动的眉心显露出了他有多么愤怒。“好不好？求求你！”穆听裳还在恳求，急的就要掉下眼泪。本来她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姐姐的嘱托而来，可是当她看见钟离皓岳脖颈处的那把亮亮的宝剑时，她是真的慌神了！她想起了许多，想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小小年纪的少年和少女。她曾经喜欢过他，虽然最后她爱上了钟离尚染，但是钟离皓岳在她心里面也是曾经有过的，她不可以抹杀，她不可以让他死。

　　钟离皓岳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就在剑搭在脖颈处的一刻，他脑海里面一直都在浮现穆听裳浅浅的微笑，他本来还在遗憾，遗憾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穆听裳，但是现在，她就在眼前，她甚至为了自己在恳求钟离尚染。无憾了。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钟离皓岳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听裳，你这个傻丫头，不要求了，没用的。皓岳哥哥不怕死。”钟离皓岳朝穆听裳伸出了手，最后一个愿望，他想要抱抱她，好好地抱抱她。

　　穆听裳的眼泪簌簌的流下来，抬手胡乱的擦着。她抬步想要走过去，却被人紧紧的捏住了手臂。“你想去哪里？我允许你来这里了吗？为什么不乖乖听话！”

　　“阿染。”穆听裳低低的叫了一声，低下了头。她现在心里很乱，怎么办？她想不到办法了，因为钟离尚染似乎并不愿意听自己的。

　　“裳儿，回去。听话。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就去找你。”钟离尚染尽量温和的说，但是他心里其实很慌，他隐隐觉得穆听裳会做出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又会把他们的关系打回到从前。千万不要，裳儿，钟离尚染在心里祈祷，不要让我失望。

　　“对不起。阿染。”穆听裳挣脱了钟离尚染的手臂，在他如狼般的狠戾眼神中，向着钟离皓岳走过去。

　　在钟离皓岳身前站定，穆听裳抬起头，眼睛里面雾气一片，她都有些看不清钟离皓岳的样子。伸出颤抖的手拂去穆听裳眼角的泪，那边已经响起钟离尚染无法控制的低吼：“钟离皓岳！你找死！”

　　“看看，他多在乎你。碰一下都不行。听裳，你很幸福。”钟离皓岳没有理会钟离尚染的警告，反正自己都要死了。宠溺的捏了一下穆听裳的鼻尖，他在她耳边低语。穆听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说这些。

　　“皓岳哥哥，你可不可以不死？”穆听裳红着眼睛鼻子，可怜兮兮的扯着钟离皓岳的衣袖。钟离皓岳的心瞬间被软软的击中，鼻子一酸，钟离皓岳一个大男人险些掉下泪来。为什么？听裳，你为什么要这时候让我舍不得？

　　“听裳，皓岳哥哥想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恨我？你能不能原谅我？”

　　“皓岳哥哥，我从来没有，”穆听裳哭着，猛地投入钟离皓岳的怀，抱着他的腰肢，哭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的。”

　　“谢谢你。听裳，真的。谢谢你。”钟离皓岳满足的笑了，手掌温柔的拍着穆听裳的背脊，他哄着她，“听裳，要好好的。好吗？答应皓岳哥哥。”

　　“不要！不要你死！”穆听裳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死命的抱住钟离皓岳，好像这样，钟离皓岳就不会死一样。

　　“穆听裳，不要挑战我的极限！”钟离尚染怒气冲冲的吼声传来。

　　这声音让钟离皓岳怀里的穆听裳募得身体一震，轻轻的退了出来。可是她没有回头，依旧那样紧紧扯着钟离皓岳的衣袖，小声的抽泣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