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殿下,在下告辞。”任青瑾拱手往外行去。
夏语初有一刻的为难,按说任青瑾是客,又是来拜访她的,她应当送一送,可看了看慕容归那越来越冷的气息,她没有犹豫太久,唤过希衫:“你送一送任公子。”
希衫应了“是”,提了灯笼,上前几步道:“任公子,请随我来。”
慕容归转身往另一个地方行去,夏语初迟疑了一下,侍从向她使眼色,目带恳求,她暗暗叹了口气,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殿下这是去哪儿?”夏语初小心翼翼地问道。
“散心。”慕容归冷冷地道,连看也没看她。
好一会儿,慕容归才慢下脚步,听得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方觉得心气平顺了一些。
“殿下可要沐浴更衣?”夏语初乘机上前,轻声问道。
“好。”慕容归应道。
夏语初回头向身后远远跟着的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侍卫便点了下头离开了。
等待慕容归沐浴更衣时,夏语初便煮安神茶了,听着声响,便将茶送进了寝室。
本来今晚不当她当值的,可因为慕容归在生任青瑾的气,任青瑾是来寻她的,在慕容归的低气压下,其余人等都巴不得别让慕容归瞧见,于是,夏语初只好来顶缸了。
慕容归闭着双眸,只着中衣坐在梳妆桌前,内侍正轻柔地解散他的发丝。
夏语初站在一旁,感受着慕容归身周的冰冷气息,心下不由得觉得委屈,明明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的?还得在不当值的夜晚来看他冷脸?
于是,她低声嘟囔道:“任公子来王府,也是殿下同意了的罢?”她就不信任青谨来见她慕容归之前是不知道的。
闻言,慕容归轻抬眼帘,并未回头,只从镜中看着侍立一旁的夏语初。
内侍飞快地瞄了夏语初一眼,不由得佩服她在慕容归情绪不佳时,也敢责问慕容归。
也都是混熟了的,内侍迅速地丢给夏语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但她并未看到,她同样从镜中瞪视着慕容归,从骨子里,她还是有一颗现代人的灵魂,就算再顺应时事,也还保留着一份绝不胡乱委曲求全的桀骜。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瞪着眼睛,嘴微微嘟起,倒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向大人讨要说法。
慕容归看着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无奈,一丝温柔,他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内侍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来。
他尚未束发,墨发尽垂,这是什么意思?让她束发?也是对她的惩罚?夏语初心里也有些无奈,好吧,对她的责问,他根本就可以不回答。
束发并不是她平日的工作,可是,他的命令是不容拒绝的,她狠狠拿起梳子,却发现慕容归早已磕上眼帘,她的情绪便有些像小孩儿赌气了,她呼了口气,继续替他梳理,梳子落在发丝上,却同样轻柔。
窗台上的百合安神香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雅幽香,幽静的室内,幔帘微垂,静谧安然,不由得让人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夏语初便想起,自己方才出言顶撞,他又是怎么想的?于是,她偷眼仔细打量镜子里的慕容归。
他闭着眼,在夜晚温暖的烛光下,完美的五官显得柔和温润,雌雄莫辩,一双剑眉却带着几分料峭的凌厉,天生的威严。
如墨的发丝披散,比夜更黑,比缎更柔。
修长的颈脖、微微鼓起的喉结,衣襟处隐约露出优美的锁骨,往下,是颀长的身躯,骨肉均匀,松松地被雪白的中衣包裹着,看似文雅,却隐约透出男性的强悍气息……
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了起来,空气蒸腾加温,原来的初衷已不知不觉遗忘得一光二净,却只觉得移不开目光。
或是感受到她的凝视,他缓缓睁开眼睛,所有的温润都似融化在那清冷的眼眸里,清清冷冷地凝视着镜中的她。
她一慌,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手下的梳子却扰乱了发丝,轻轻缠绕,丝丝眷恋,引得他微微皱眉。
心里一惊,夏语初的动作越发显得有些凌乱,柔顺丝滑的发丝也似乎突然调皮不听话起来。
突然手上一紧,她猛地一顿,却是慕容归反手握住了她梳发的手。
慕容归站了起来,但他并未松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那清凉如玉的手指下强悍的力量,此时,她应当立即跪下请罪,可她却只是僵住,慌乱而心虚地垂着头。
下颚被两字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夏语初抬起的眼眸里,透着慌乱。
他倾近,看着她:“你很紧张?”顿了顿,点了点头:“脸红了。”笃定的语气,无辜的表情,好像单纯地诉说着不容置疑的事实,静静凝视着她的视线,却像一只狡猾的猎人。
他的发丝垂在她的肩上,夏语初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却偏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在挑逗她,心里愤愤不平平地想着,可潜意识却可悲地不想拒绝,这样的暧昧和挑逗对她来说竟让她有些贪恋。
她可悲地想着,自己终究是个颜饭。
他的面容在靠近,微垂的长睫轻轻刷过她的脸颊,微微的痒微微的麻,如微弱的电流一般直击心脏,温软的呼吸轻轻扑在她的脸上,鼻端萦绕着清冽的气息,暧昧如最诱人的毒药,散发着迷醉的气息,强势而危险,令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窒息。
可是,心底的不安也在拼命地扩大!
在他的唇在靠近的一瞬间,她猛地一偏头:“殿下,我有事想问。”她喊道。
温软的唇从她脸颊轻轻擦过,令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慌乱的声音也唤醒了自己。
后退了半步,她努力站直有些发软的身躯,瞪大眼睛看着他。
慕容归望着他,眼眸深处的迷乱尚未散去,就如碎冰一点一点凝聚,他的神情越来越冷。
“殿下,奴还有事想问您。”她仓促地道:“任青瑾说他写了不少信与我……”
“我扣了。”慕容归冷冷地答道,瞬间凌厉冰冷的目光,让夏语初觉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化成冰。
如此坦率直白的回答,令夏语初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吸了口气,问道:“为何?”
冷冷望着她,慕容归缓缓道:“你只是我一个侍女而已。”轻描淡写的残酷。
凭什么?不配、不需要,云泥之别,何来责问?
简单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含义,直面她的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将人打入尘埃。
如一盆冰水浇下,夏语初的手在袖下握成拳,梳子尖利的齿扎痛她的掌心,身子站得笔直,然后弯腰行礼,礼仪一丝不错,不亢不卑:“是,奴婢知错了。”
“请让我继续为您束发。”她低声道,恭顺地低头垂目,最无暇的奴婢之礼,却是最抗拒和疏远的姿势。
他没有动,只冷冷地凝视着她,室内的气氛沉凝的好似灌了铅。
此时,室外的侍从和暗卫是无一个敢冒头的,容二无声地叹了口气,因为担心慕容归而一直在知微轩候命,果然还是出问题了,此时,也只有他敢进内室了。
他在室外为自己通传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低声问道:“殿下,老奴为您束发罢?”他已多年不自称为奴,此时的卑微,慕容归不可能不给他面子的。
果然,慕容归转身,坐在椅子上。
容二取了梳子,低声对夏语初道:“你告退罢。”
他平淡而寻常的语气,令室内的气氛为之一松,夏语初向慕容归行礼告退。
有内侍要送她,被她拒绝了,接了一个灯笼,独自走在府内,廊下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暗不定。
夏语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方才心中的那些柔情,那些暧昧而温柔的气氛,不过是个幻觉。
原来在慕容归的心里,她只是一个尘埃一般的侍女,或是对她生了新奇之感,可终究只是侍女,生死夺予,都握在他的手里,她所谓的尊重和坚持,在他眼中一名不文,只是逗她而已,只是新奇、挑逗的一个游戏,或许她的顺从与否,并不重要。
可笑她……有些时候竟生了幻觉,所谓恃宠而骄,只是一个笑话。
任青瑾那让她离开王府的提议,不期然就浮现在心里。
倚玉园近在眼前,她呼了口气,努力而灿烂地微笑,再微笑,然后面色如常地推开园门。
知微园内,待夏语初离开后,慕容归端坐的身子才慢慢坐靠在椅上,轻瞌着眼,眉宇间有淡淡的疲倦,此时看起来竟透着几分软弱。
容二亦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说起来,从身边出现楚夏后,他就越来越看不到懂慕容归的心了。
比如此时,他并不清楚慕容归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愤怒于被拒绝,还是愤怒于楚夏喊出来的那句关于信件的责问,抑或,只是愤怒于心里的挫败感?
又比如,从慕容贵十四岁起,他行事就一直冷血铁腕,若换做以往他的行事风格,楚夏此时已生不如死,他也是出于这个担心,害怕过后慕容归会生悔,才硬着头皮进来的,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归根本没有处置楚夏的打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默许他让楚夏回去歇息。
“殿下,楚夏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她终究会懂得殿下的心的。”他在心里想了又想,直到用白玉玳瑁将黑发束成发髻,他才试探地开口劝道。
慕容归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淡漠:“歇息罢。”
容二所有的话都被抑在心里,他安置好慕容归后,退了出去,转身带上门,站在门口想了想,唤过内侍近前吩咐一番,便步履匆匆地寻吕直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