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眠的,何止这几个人?船上住着的,大多不是简单的人,在一有异常响动时,就已醒了过来。
但整个船依然井然有序,几乎所有人在确认没有危险后,都安静地待着原处,沉默地做着自己原来在做的事情,不管是值夜、掌舵、撑船、还是静躺在床上……
只是,那细碎的哭泣带着的浓重的悲凉和哀恸,莫名地让那些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大汉心里也隐隐发酸。
沉浸在自己无尽的悲伤和绝望里,夏语初不知时辰,直到哭到声嘶力竭,整个人如抽搐一般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才迷迷糊糊地止住了哭泣,一动不动地蜷着身子,半个身子的重量简直全压在容四扶着她肩膀的手掌上,容四却仿佛丝毫不知酸累一般。
静等了一会儿,容四轻轻唤了一声:“楚姑娘。”
她毫无反应,只时不时地肩膀轻抽一下,如同哭累的小孩一般,即使昏睡过去,依然抑制不住地抽泣。
他回头,望向何娘子,却发现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依然披着衣裳、脚上及着鞋,一脸泪光地目光穿过他们,望向虚空。
“何娘子?”他唤了一声,何娘子如惊醒一般动了一下,轻轻地“啊”了一声,慌乱地扯起袖子抹了几把脸,脸上露出一丝羞愧,生怕容四责罚一般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早已将注意力转到了楚姑娘身上,忙上前,扶起了楚姑娘。
入手并不重,夏语初身材单薄轻盈,虽此刻头脑昏沉,潜意识里,依然保存在事事依靠自己的灵魂,自己无意识地顺着何娘子的力道就站了起来,又有容四一手扶着她一只胳膊,两个人顺利地将夏语初送回了房间里。
何娘子安置夏语初在床上睡下,拉过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当握到夏语初的手时,入手冰凉,忙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转身打温水准备替楚姑娘拭擦满脸的泪痕时,才发觉容四已经退出了房间,还将房门掩上了。
她打了温水,在灯光下望向楚姑娘,只见她娇花般的脸庞苍白,腮边尚有泪欲滴未滴,如梨花带雨,一双秀气长眉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碎泪珠,如露珠一般脆弱得令人心生怜意。
就算她是个女人,也不由得看呆了一会儿,心里想着,有这样美貌模样的小姑娘,恰逢十五、六岁如朝花一般美好的年龄,有疼爱她又有本领的哥哥,坐的是这般舒适豪华的大船……为何她要这般忧伤?
不是少女的悲春感秋,不是少年人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从心底蔓延的无限悲伤和哀恸……
是什么,能让她痛到这样?
她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个少女身上,也藏着迷一般的秘密和过往……
轻叹一声,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处吧。
发现茶壶里的茶都凉透了,见楚姑娘渐渐睡得安稳了些,她提了茶壶,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想去茶水房倒些热水,以防楚姑娘醒来要水喝。
她开了门,却惊得手里的茶壶差点掉地上,门**影处站了两个人!
容二的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她的惊叫,她忙用手掩了嘴,点了点头,退到一般。
容二身前的那个人她没有看清面目,也似乎没见过,但容二她是撇过一面的,隐约知道他身份很高。
能让容二在身后伺候的人,自然是身份更高的,何娘子也算是出入过大户人家,知道些轻重和规矩,识相地没有追问就照做了,退让到一边。
此时,容二身前的人一动,一张侧脸显露在船上间隔的灯笼朦胧的亮光里,优美得令人惊艳!
她顿时怔住,促然间,如突见了谪仙一般,惊住了!
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发觉,那人身形一闪,竟然进了楚姑娘的房间!而容二却近站在门边,动都未动!
该怎么办?!该拦吗?!
何娘子惊慌地抬起头四顾,慌乱地思索着,突然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静望着这边,没有动,那是容四。
她长长呼了口气,既然楚姑娘的哥哥看着陌生男子进入楚姑娘的房间都没有拦着,那应该……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不过,依然觉得心虚,她悄悄地后退了几步,好像将身影隐入阴影中才安全了。只是,也不敢离开了,只好静侯在门边。
难道那男子是楚姑娘的心上人?她心里思量着。
那俊美如天人的男子很快就离开了房间,好像只是进去看楚姑娘一般,何娘子又长呼了口气,却不敢再去打水了,进了房间关上门,上了门栓,靠坐在楚姑娘的床尾,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慕容归坐在书房,微低垂着头,却没有看任何书和文件,目光中透出沉思,刚才那一眼所见的楚夏还浮现在他眼前,娇怯弱小,令人心生怜惜。
但他心里想得更多的当然不是怜惜,而是:楚夏到底是什么人?
扑朔迷离的身世,迷一般地出现,怀着迷一般深沉的心事。
对于楚夏所说的“失忆”之事,他并不太相信,当时不追究,只是他看出她生病得很厉害,那时不是纠缠此事的时机。
他派人暗地里去调查过,那辆马车太普通,普通到寻不出明显的出处,那三个死去的车夫和仆妇,在他的人寻去时,竟已被人移走了,再寻虽有蛛丝马迹,却暂时无大收获。
因为他带出来的人不多,虽有金吾营部派出来的其他人,却不一定与他齐心,也不得用,于是,他将派出去的人都召了回来,他不耐烦花大力气刺探一个陌生女子的扑朔迷离的身世,他手头,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他心生疑窦,所以悄悄夜访闺房,却丝毫看不出端倪,这更让他困惑。
不过,他微微一笑,已是释然,一只猎鹰而已,且不说她现在是否能担当猎鹰的角色,就算成长为一只真正的猎鹰,只要她刚亮出利爪和尖嘴反咬主人,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羽翼!
他站起来,舒张手臂,容二已会意地上前,熟悉地替他褪去外衣,绕过书房,是一间更宽大的简朴素雅的房间,一张更柔软舒适的床,他躺了下去,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夏语初醒来时,窗楞青白。
她抚额坐了起来,昨晚哭了那一场,似乎反而将那些负面情绪宣泄了许多,令她一夜无梦,一觉黑甜地睡到现在,身上反而好像轻松了许多。
虽然身子还是绵软乏力,但也能感觉到力气逐渐回到了身体里,感觉到健康的恢复,自然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何娘子不在房内,夏语初爬起床,拿起搭在床边架子上的外衣,虽然尚不能熟练地穿着,但她也已经学会了穿着古装的方法了,动作不快地穿上外衣,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窗外是薄雾飘淡的宽广江面,透过薄雾,远处是江边延绵的群山笼罩于烟雾飘渺间,如一幅淡墨山水画,船仿佛驶进了一个如梦似幻的仙山秀水之中,如画中行走。
如斯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何娘子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热呼呼的茶吊子,一见夏语初起了床,就笑道:“哟,楚姑娘起床了?怎么也不叫我?”微举了举手里的茶吊子,证明她不是偷懒了:“您看,我提了热水,姑娘梳洗一下吧。”
夏语初微笑着,点头道谢:“谢谢何嫂子了。”
伺候的主子和善好相处,对伺候的人来说,也是件愉悦的事情,何娘子也微笑起来,将茶吊子放在洗漱架的旁边,就赶上来替夏语初梳头。
她动作轻柔和缓,一点也没扯痛头皮,好像已经做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一边仔细地打量夏语初的脸色:“姑娘看着好了许多,梳洗好了我叫大夫进来瞧瞧。”
夏语初也望着镜中的自己,娇美柔弱的眉宇间,有淡淡的哀伤,可也有哀伤过后的坚毅和坚定。脸上也多了一丝正常的红晕,不再是苍白苍白的,双眼的神采回来了,漆黑清亮。
她自己也有些恍惚,昨晚心里痛到了极致,宣泄了出来之后,如今心里反而感觉到了一丝轻松,虽然依然难于完全释怀,可是,她似乎已经正在接受,自己要被留在古代这件事情了。
大概,人就像弹簧,被压到极致的时候,不是受不了而崩断,就因彻底的放松进而变得轻松。
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一个坚强且心理素质很强的人,否则她在现代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中作为女抓捕手,执行着危险的任务。论身材、论力量,她都不是队里最好的。
而现在,似乎又一次论证了她坚强的,如小强一般顽强的心理素质和精神。
真的就要被留在古代了吗?闪过这个念头时,她心里猛地一抽,闪过一丝迷茫和悲伤。
夏语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暂时将心头的迷茫和悲伤都抛在脑后,她不是个喜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感怀自怜的人,此刻,她也不允许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怜自艾。
整天以泪洗脸,动不动就哭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心里对自己鼓劲,手用力地在身前挥了挥,如赶跑苍蝇一般。
就算在这异时空,我也要好好的活一回!她在心里对自己鼓劲的说,右手握成拳紧了紧,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