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四正在灯市上挑一盏小巧玲珑的跑马灯,双层的灯面,里层是薄纱上绘着远山近水亭台楼阁,外层是透明琉璃上绘着垂柳百花,点上灯,两层灯面缓慢地向不同的方向转动,恰似春日溶溶的午后,沿着湖堤漫步所见之景。做工异常精巧,画工亦极好,深浅浓艳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巧的是细看灯面上所绘之景色,与凝翠湖畔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灯穗用的是桃红嫩黄等色,更适合女子提玩。
那卖灯之人见容四在看那盏灯,立即热情地推荐起来:“公子真有眼光,不是我吹的,此灯这杭城内也就只有一盏,您看这做工、这琉璃……”
芙儿掩嘴笑道:“呸,你可别吹牛吹大了,我一路行来,可看到好几处有卖这琉璃跑马灯的。”
摊主立即笑着应道:“我可没吹牛,这琉璃跑马灯确实不是只有咱这一盏,但若说这做工精细,可都比不上这盏了,再说,这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许慎许公子作画的……”
容四道:“就这盏罢。”
“好咧,”摊主清脆地应一声,道:“二十两银子,公子您是提着走呢,还是包起来?”小小一个,竟然要二十两银子,可不便宜。
“包起来。”容四道,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这灯大概是给个女子的罢?芙儿想着,心里有些羡慕那女子的福气,嘴里笑道:“公子这灯是送与姑娘家的罢?若说送与姑娘的礼儿,倒是极应景的,您若还想挑其他东西送与姑娘的,我倒还知道些去处……”
她并没指望容四能回答她的话,一路行来,容四都只有寥寥几个字作答,没想到,容四迟疑了一下,竟然问她:“若是……送与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该送什么好?”
芙儿是个好向导,正如她所说,她对杭城熟悉,且芙儿也是留芳楼最好的姐儿之一,拾翠在她身上可没少花功夫,什么话题都能搭上一些,她又常跟着恩客出局游玩,加之天资聪颖,也长了不少见识,因此,容四对她稍有了解后,才有了这一问。
芙儿怔了怔,看了容四一眼,立即笑指着旁边一座楼阁道:“这是盈宝阁,里头的首饰做得是极好的。”
首饰吗?容四回想了一下楚夏的形容,她是极少佩戴首饰的,大多时候只是带上一两朵小绒花小珠花。
他信步进了盈宝阁,小二立即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他。
容四看中的是一只缠枝牡丹手镯,虽是银饰,但做工精细繁复,两枝牡丹连枝带叶,相互缠绕,丝毫没有半点笨拙之感,显得古朴而典雅。
他望着那手镯,就不由幻想起他将手镯送与楚夏的情景,她应该会微笑,长眉舒展开来,眉眼微弯,清澈的眼眸内就如盛了两弯清澈的湖水,波光潋滟。
他的心猛地一颤,因为他突然发现,楚夏是他唯一能细细描绘出眉眼的女子,一颦一笑皆了然于胸,那样清雅柔美,在他的世界里,无人能及她半分。
以前他见过的女子不少,不乏美貌者,但在他的心里,女子只有该杀还是该护的区别,即使有美貌的,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那人是美的,却从来都是面目模糊。
他觉得自己的心湖在一圈一圈地荡起涟漪,似乎刮起了绻缱的春风,流连不去,乱了一池心湖。
不经意间,他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微笑,柔润了略嫌硬朗的脸庞。
天色渐黑,行宫里,夏语初又被慕容归召唤过去,与任青瑾一起陪着两位老太妃用晚膳,席间欢声笑语,气氛极好。
两位老太妃还说起任青瑾和夏语初送与她们的烤鹿肉,先是谢了他们还记得她们两个老太婆,是敬老的好孩儿,又活跃气氛地取笑起他们来。
一个太妃就指着任青瑾笑:“你呀,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猴儿一样的淘气,定是你在这清净行宫里鼓捣这些蛮子吃的东西罢?”
任青瑾垮下脸,一脸受了委屈的无辜样:“您可猜错了,这最先鼓捣的人可不是我,是……”他将眼睛转了一圈,却不再说下去了。
两个老太妃好奇起来,笑道:“那定是那些下人们淘气?”
“您又猜错了,”任青瑾得意地掀开谜底:“是她。”他一指夏语初,毫不客气地出卖她。
夏语初就凑趣地作势打他:“偏了我的好东西,竟然一转脸就将我出卖了,你吃得烤得比我还多呢,该罚!”
任青瑾作势闪过,露出一脸顽皮的笑容求饶道:“好姐姐,饶过我罢。”一边往太妃身后躲。
一个太妃就揽了他护起来,任青瑾向夏语初作鬼脸。
夏语初跺脚道:“你就仗着有太妃疼欺负我罢。”
另一个太妃就伸手去揽夏语初:“好孩子,我疼你。”
夏语初还是习惯在这世界对一切充满戒备之心,并不习惯有人突然这么亲密,身子僵了一下,立即便放松起来,依着太妃娇柔地微笑着。
笑了一阵,那护着任青瑾的太妃就道:“这样罢,任小猴儿这皮肉之苦就罢了,但也该罚罚,也免得楚丫头说我偏疼他。”
另一个太妃笑道:“那就罚他替楚丫头扫几天院子罢。”是玩笑的口吻,一来是活跃气氛,二来时逗逗乐而已,谁也不会当真。
不想,任青瑾接口就道:“我倒愿意天天替她扫院子。”虽也是玩笑话,却有了几分半真半假的调侃。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屋子里的气氛却似乎猛地变了一下。
任青瑾吊儿郎当地斜窥着夏语初微笑,神色慵懒而满不在乎,平静的眼眸深处却似乎隐藏着莫名的情绪。
慕容归垂眸伸出刻着云纹的银筷去夹身前汝窑细瓷盘中的一块嫩菜心,神色依旧淡然如常。
两位老太妃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凝住,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互换了一下眼色。
而夏语初正望着任青瑾,心里平静地分析他说这话的用意。
其实,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秒钟。
另一个老太妃立即摆手对那提议的老太妃笑道:“算了吧,看你出的馊主意,咱任公子打小那是百般娇养,你让他去扫雪,他扫得一地乱七八糟,一出门摔一跤可不就是害了人家了。”
那太妃也笑道:“正是,倒是我说错了。”
屋里的气氛立即就恢复了原来的轻松愉悦,似乎刚才那一秒的沉静只是幻觉。
夏语初就端起了酒杯,笑着向任青瑾道:“我也不用你扫雪了,可不敢劳动了您呀,这样罢,你自罚三杯也就算了,我陪一杯。”
任青瑾并不在乎方才发生的事情,依然一脸吊儿郎当,爽快笑道:“好!”他端起杯子,夏语初亲自给他斟了三杯,他一一饮尽,夏语初也依言陪了一杯。
慕容归细尝着佳肴,脸上的笑意显得很温和。
任青瑾觉得饮得微薰,便起身更衣。
着雨忙跟了出去,着雨在任青瑾住进行宫的那一天,也跟着住了进了,只是他平日里与任青瑾住在客院,因为担心他主子吃多了酒,今日才跟了进来的。
他伺候任青瑾更衣,见左右无人,忍不住对任青瑾低声道:“公子,您说替楚姑娘扫雪那话是什么意思?您真对楚姑娘有意思?也不怕景王殿下不高兴,罚你是不会了,该不会罚楚姑娘罢?”
任青瑾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他不会。”
着雨还想说什么,任青瑾听得外面又动静,横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上了嘴,却是宴席上伺候的侍从生怕任青瑾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所以跟了过来问候,任青瑾就跟着那侍从回到了宴席上。
等宴席散了后,两位老太妃笑着与他们告别,各自扶着宫女回自己院子去了。
夏语初呼了口气,揉了揉有些眩晕的额头。
任青瑾也有了些醉意,眯着眼,一双星眸里如沉入了碎乱的星光,懒洋洋地道:“我们这……也算彩衣娱亲了罢。”
是呀,彩衣娱亲,只是娱乐的是两位太妃而已,古代规矩大,还真有些累,夏语初想着,嘴里随口道:“我嘛,不过是下人,若说是娱亲,可真是高攀了。”
慕容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任青瑾看看她又看看慕容归,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指着天上那一轮圆月道:“该到了放烟花的时辰了。”
容二上前两步笑道:“只怕任公子要扫兴了,上次放烟花,将行宫里能拿的烟花都拿了,今日收到飞鸽传书,那日行宫里的烟火还有人弹劾,说殿下以守陵为名行乐。”
任青瑾皱了眉,撇了嘴冷笑:“那些人可真是,闲的没事做,只抓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乘早罢了官,倒还省些俸禄,免得白米养了蛀虫。”
容二微笑不语,任青瑾抬头望天,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跳起来一指天上的月亮:“就是行宫不放烟火,我们也不是看不到烟火啊,今晚月色正好,景王殿下,你我踏雪后山远观杭城烟火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