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夏语初已不动声色地随着别人的步子挪动了几步,混在人群里关注着这边,似乎也只是在围观。
有些人在惊叫着仓惶退后和闪避,四处都有不安骚动的人影。但在容四的眼里,哪些慌张和混乱都似乎成了虚影,他只看到弥漫着微尘的阳光下,楚夏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只手还拉着与她同来的小姑娘,看似弱小而无辜。
她手里已经没有了铜镜。
于混乱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前方的混乱和刺杀吸引,没有人留意到突然出现在刺客眼眸的强烈光线是从哪里来的,但容四知道。
在被灰尘遮住视线的一刹那,他甚至有点惊慌和愤怒,他有把握保住慕容归的性命,却没有把握让慕容归不受伤!而最关键的时刻,楚夏为他争取了那一眨眼的时间,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及,却至关重要的一刻!
在锥帽薄纱的遮掩下,容四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他突然想知道,锥帽下她是怎样一种神情?是否一样是这种弱小而无辜的无隙伪装?
慕容归满头白灰,一身白尘地站在容四身后,狼狈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度,他就这么冷着脸站在那里,神情淡漠疏离,地上挣扎的刺客,不远处跑来的衙役,还有周围骚乱的人群,都似入不了他的眼,高高在上,若无其事。
他这么从容清傲,反而让人觉得就算顶着这一身白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丝毫折舍不了他的翩翩风采。
其实,他的眼角余光也望向了夏语初,心中的讶异不亚于容四,那到底是哪里培养出来的人?
他轻咳一声,容四很快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从夏语初身上移开了视线。
兰花儿瑟瑟地拉紧夏语初,眼中同时闪现惊秫和兴奋的光芒:“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语初知道自己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有些人虽然注意到了光线的来源之处,却都没有注意到是谁,那些目光便只在这一片搜寻,但却几乎没有人注意看起来弱小无辜的她和兰花儿。大概他们都以为是那风姿过人的公子的随从做的,却未想到出自于一个柔弱女子之手。
唯一那卖镜子的摊主有一些怀疑,事发前,他一直低着头打理自己的摊位,在那一只纤纤素手拿起镜子时,他还立即准备了一堆的推销说辞,但之后发生的刺杀事件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此时他才注意,那镜子歪歪斜斜地放在摊位上,好像有人受了惊吓随手丢上去一般。
他不由在人群里寻找那只手的主人,却见摊位周围有好几个都是女子,而且都凑在一起或窃窃私语,或者挤在一起关注刺杀事件的八卦,乍一看哪一个都寻常,哪个都不起眼,哪个都不像。
或许是猜错了,摊主摇了摇头,将镜子摆回原处,心里哀叹着今日这生意又不要做了,只怕还得破点费,那刺杀事件发生在前方不远处,他们这些人肯定会被带去问话,再无辜的人,也得花点银子打点一下盘查的衙役。
衙役来得速度超乎寻常的快,快得让人觉得似乎早侯在哪里一般。他们很快护送着慕容归离开了,带走的还有那个刺客,但还留下一些衙役盘查周围的人,拉拉扯扯的,前面再一次骚乱起来。
夏语初拉着兰花儿退后几步,道:“走罢,别惹事上身了。”
兰花儿也有些害怕起来,便匆忙离开了,换到另一条街选了一幅梅花消寒图。
回到家里,兰家父子也已经祭祖回来了,兰花儿便将这件惊险的事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然后还惊异了一番那道突然出现阻止刺客的日光是从哪里出现的。
兰大叔笑道:“难怪我们才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什么天佑贵人,天降日光让刺客现行,原来是这么回事。”
夏语初暗暗好笑,兰大娘却沉了脸道:“我看你们这段时间还是别出去了,每次出去碰到点事儿,可见是不宜出行。”
兰花儿不应,和兰大娘撒着娇扭了一阵子。
兰良升一直低着头吃饭,只状似专注地听着兰花儿讲故事,此刻才抬头飞快地看了夏语初一眼。
从夏语初将他从马蹄下救了之后,他便觉得她与众不同,那这次,是否又是她做的呢?
但却见夏语初面容平和地听着他们说话,温和微笑着如邻家小女孩,乖巧自然,并无丝毫不妥,他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从那次在门口与夏语初谈过那次话后,他对她就恢复了常态,但心里终究有点别扭。
从刚才见夏语初进来他家里,他就不由自主的想侧过头去,想要回避,可是又立时醒悟自己的失态,强做镇定的回过头来,盯着桌上那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目光专注。
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又忍不住往夏语初那里张望,只是不敢抬头,只能看见她柔润的下颚,上面的皮肤白润的几是有些微微发光,鼓起勇气抬起头,却恰见夏语初无意扫过自己一眼,那一瞬间虽想要故做镇定,脸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始烧痛,便又低下头去用有些僵硬的手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饺子。
少年人对被拒绝的适应和接收,总会有个过程的。
而夏语初对他的态度,却始终一如既往,从未有些许的改变,一样保持着距离的温和。
兰良升就觉得有些失落,也有些轻松。
事情还未到晚上,市井中就已经传成了有鬼魅魃魈谋害贵人,天神降下日光将鬼魅灼灭了。还夹杂着是女仙发出神光救人的传言。
在传话的过程中,人们总喜欢将自己的猜测当成事实传达出去,再经过别人往自己愿意的方向想象加工,便已面目全非。
夏语初知道无论她救兰良升的事情,还是她今日所为,都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和注意,但是,她却不能不为,就算换了个身体,她也有个特警的灵魂,她无法看见有人死伤在她面前,却无动于衷。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而慕容归的刺杀事件,夏语初没想到,她竟然无意中又听到了后续进展。
兰大娘带着兰花儿到隔了大半个城的姑母家走亲戚。
兰姑母家里是花农,孙舟的一个宠妾爱花,便常向兰姑母买花,兰姑母也是玲珑人儿,因孙舟未带正妻赴任,私下里,兰姑母就将那宠妾唤作“夫人”,又常充当些知心姐姐的角色,听宠妾叨叨些夫妻相处之道、理家处事之道,一来二去的,那宠妾就将兰姑母当成了手帕姐妹一般交往,常给些打赏之类的。
这两天那妾室却惶惶不可终日,特意寻人找了兰姑母来哭诉了几次,向她讨要主意。
原来却是孙府前几天打死了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的哥哥也是在府上当差的,做个护院,有些拳脚功夫。
他当日苦求孙家饶了他妹妹而不能,此后那丫鬟受伤过重,又经惊吓,便抛下肝肠欲断的哥哥去了。
那兄妹的父母早亡,只余兄妹两相依为命。后来哥哥便到了孙府当差,妹妹为了减轻哥哥养家的负担,坚持要早些入府当差,哥哥捱不住妹妹的撒娇苦求也就应了,不想当差没几个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妹妹去世后,哥哥日思夜想,又是恨自己没有拦住妹妹,让她去当差,又是悔没有完成父母的遗愿,到后来又是恨孙家的狠心,又是恨那天孙舟宴请的那个贵人。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悔,思维终是入了死胡同,只想将妹妹的仇人杀了然后他再随了妹妹去见父母。
于是,他趁着当差,趁着当护院对院庭的熟悉,假传命令支开了二门看门的人,摸进了厨房,趁着看火丫鬟上茅草之机,将从一位江湖游医处买来的毒药投进了孙舟的汤里。
却也是因果报应的巧合,那汤恰好是宠妾为讨好孙舟煲给他喝的,谁也想不到汤内有毒,亦没人敢偷汤喝,那汤就都进了孙舟的肚子里。
孙舟不久就腹痛如绞,昏死了过去,宠妾吓得要命,匆匆忙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命人唤兰姑母来出主意。
兰姑母便让她查查那几天当差的人,都做了哪些事,又遇到了哪些人?
果然便查到了护院鲁海身上。派人去拿鲁海时,却发现鲁海早逃走了。
宠妾吓得三魂掉了七魄,若是孙舟老是昏迷不醒,甚至一命呜呼,她一个以色侍人的妾室,定会被闻讯的正房夫人整死。她只好一面拼命瞒着消息不要报到孙舟故里,一边频繁地找兰姑母出主意。
后来她们知道,原来鲁海并没有逃出杭城,他刺杀慕容归去了。
兰姑母任是将妾室当金主,被她频繁地召唤,也早就烦了,只是不知道孙舟还好不好得了,以后的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也不好得罪了宠妾,只好忍着。
因此,兰姑母见了娘家大嫂,便拉着一番大吐苦水。
兰花儿却听得原来这件事竟是涉及她当然所倾心的那个俊雅无双的公子,事情又是当日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顿时就来了十二分的细致,拉着兰姑母便问了个一清二楚。
兰姑母见有人听她说话,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兰花儿便将事情的始末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天回到家,兰花儿就兴奋地拉了夏语初将她打听到的故事一一道来,末了叹了一句:“那兄妹俩也是可怜人。”
夏语初听得事情的始末,也是一声叹息。
这古代世界,等级森严,人命贱如蝼蚁,人只好各安其命罢了。(未完待续)